“楚兄今日在太极殿受了重伤,不好好养伤,急着为小娘子出头?”
楚炼根本没有看姜蘅一眼,身形挡在姜蘅面前,姜蘅站在他身后,隐约闻见他身上的伤药气味,同这后院中九月秋菊暗香混合着。
他听着李卿言的话,垂头轻笑了一声:“小伤罢了,多谢殿下挂怀,今日府中请了戏班子,殿下劳碌一天,何不去解解乏。”
李卿言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流转,眼神暧昧地摇着头,看向姜蘅:“本王刚才的话,姑娘大可好好考量。”
姜蘅抿着唇不说话,乖乖地藏在楚炼身后。
李卿言偏着头,高束的发尾垂落肩边,眼底划过冷色,注视着面上平静无波的楚炼,哼出无谓的笑:“楚兄好好养伤,你我日后再聚。”
楚炼点头示意,目送李卿言离开后,姜蘅才从他身后站出来,手指蜷了蜷,竟有些面红耳赤:“谢谢楚大人。”
“无妨。”他挥挥衣袖,转身离开。
林府请来了百花楼的戏班,姜蘅赶回沈懿荷身边时,唱的一曲《拔头》,讲的是胡人为猛兽所噬,其子上山寻父的种种遭遇,颇为惊险活泼,逗得林将军一阵阵发笑。
姜蘅和彤儿分别站在沈懿荷两侧,她看得漫不经心,她眼中的戏台之上竟浮现出方才楚炼的背影,清隽颀长,缥缈的白袍上点点猩红的血迹,仿若雪中盛梅,显得他更加清冷。
曲唱到一半,林靖同林将军林夫人请辞先告别,半刻钟后,沈懿荷也起身,朝反方向走去,姜蘅出神,险些没反应过来,彤儿拽了拽她的袖子,她才赶忙跟上。
林府宅园以堂屋为中心呈圆弧型布局,无论向东还是向西,沿着那条鹅卵石子路向前走至花园深处,总是殊途同归。
沈懿荷到时,林靖坐在花园的凉亭中,手指把玩着一个玉质的首饰玩意儿。
姜蘅想起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个一同出现,便是在御花园的凉亭中,如今夜黑风高,他们二人在此处相见,分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反倒又做出鬼鬼祟祟的模样来。
“表哥,戏不好看吗?”
灯火之下,林靖脸色阴沉,把手上的首饰比在沈懿荷的耳垂下,将她原先那串串缀珠宝金耳环取下,将手上这副别上去,指腹又在她耳垂上揉捻了一会儿。
姜蘅看着有些呆傻,彤儿直接非礼勿视地转过身子。
“你最近的打扮,我不喜欢。”林靖的目光失焦,越过沈懿荷的侧脸,冷冷地刮在姜蘅脸上,她赶紧低下头来。
林靖嵌着沈懿荷的下巴,问道:“你身边这个梳头的,主意倒是很大。”
沈懿荷扭过肩膀,连头也别过去:“公主身边的样样都好,荷儿不过是为了仿着公主模样讨表哥欢心,表哥也要这么苛刻吗?”
“我喜欢的,荷儿也应该喜欢。我不喜欢的,荷儿也应该不喜欢,何必急着模仿公主?”他的手指轻轻刮过沈懿荷的下颌,她的背脊绷紧了,浑身不受控制又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最近给你送的首饰,你难道都不喜欢吗?”
她笑了笑:“怎么会不喜欢?”
林靖脸上那抹满意的笑容一闪而过,眉头又皱了起来:“你房中那些刀剑武器,为何还没收起来,上次我同你说,你在诓我?”
“表哥去荀鹤轩了?”
“去不得吗?”
姜蘅转过身子,揉了揉眼睛,她要吐了。
沈懿荷勾着唇角,面不改色:“表哥不喜欢,荷儿收了便是,不过有些是圣上恩赐......”
林靖的指骨咻然收紧,捏住了沈懿荷的脖颈,又默默松开,在她的颈部危险地摩挲着,眼中满是警告:“你不该跟我说这些。我已命常石派人去收了。”
“至于那个姑娘。”趁着沈懿荷微微喘息,林靖又看向姜蘅,眼眸眯了眯,“北辰王向我提起,倒不如直接送了殿下。”
姜蘅听得清楚,浑身一僵。
沈懿荷的眼神从她身上轻飘飘的掠过,不屑一顾地牵扯着嘴角:“殿下环肥燕瘦什么没有,倒也看得上我身边的毛丫头。殿下喜欢,更该挑个拿得出手的才不算驳了我们林府面子呢。”
林靖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荷儿舍不得?”
“为何舍不得?”沈懿荷翘着眼角反问,笑意娇嗔,“这姑娘整日在我身边晃,我还担心哪日将表哥的心拐了去。”
“那便送她。”林靖的脸上这才露出惬意的神情,姜蘅却听得浑身冒冷汗。
她很想站出来说自己不愿意,但她不过是一个物件,一个猎物,勋贵之家转手的礼品罢了,甚至在礼品的清单中,她甚至比不上一块玉璧,只是附庸罢了。
沈懿荷轻轻笑:“那可不行。偏得有这么个姑娘在我身边,我才时时有警惕感。”
“再者。”沈懿荷正了颜色,“我再不喜公主,到底是公主赏赐的人,北辰王又是公主的亲皇叔,若是哪日在王府中瞧见了,我哪里有公主那样大的威严,受委屈的不还是我?”
【假】
姜蘅的心沉下几分,好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站得笔直。
林靖终于允诺:“不送便不送,不过她擅自做主给你梳妆,我也要罚她。”
沈懿荷笑得娉婷:“罚便罚了,偌大的林府都听表哥的,难道还要过问我的意见不成?”
林靖勾着她的鼻尖:“日后你做了林府当家主母,大小事宜一应都听你的。”
“表哥如今已经同公主退婚了,答应荷儿的事何时才能兑现?”
林靖把这她的肩膀,好声哄劝:“你知如今局势,再等等,待尘埃落定,我便娶你为妻。”
他们二人浓情蜜意花前月下,姜蘅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和每月一次的外放出府,林府的丫头月银本就不高,想要吃得好一点还得自己花钱打点,如今钱被扣完了,她的日子更加凄惨。
好在她现在算是沈懿荷身边贴身伺候的,主子身边的油水,多少能沾染一些。
可惜她不能出府,楚炼又不会总是出入林府,得另外想个办法把消息送出去,还得找机会跟楚炼学认字。
姜蘅在沈懿荷身边出现的次数越多,跟彤儿的关系就越僵,她想了想,可能彤儿吃她的醋吧,就像一开始她那么受公主赏识,楚炼也吃她的醋一样。
朝堂之上公主清誉受损,内卫统领承担所有责罚,还真是一段令人艳羡的佳话。
她望着窗外的月亮,胸口有点闷闷的。
跟她同住的珂儿也没睡,在烛灯下画衣裳的花纹,相处下来,珂儿虽沉默寡言,但是待她亲切许多,她也愿意多跟珂儿说话。
反正有系统在,她不会被骗。
珂儿面对眼前的图纸,话却是对姜蘅说的:“你今日走运,否则几日都起不了身了。”
姜蘅不解发问:“什么意思?”
“凡是惹公子不快的,轻则废手重则废腿,哪里是罚月银这么简单。”珂儿冷哼了一声,将手上的笔放下。
【真】
姜蘅这才注意看她的手,右手的手指尚且灵活,左手却总是麻木的。
她一阵胆寒,胃里翻涌着想吐。
珂儿又是不甚在意地哼了一声,将自己已经麻木的左手举在灯光下看了又看:“那又如何,我照样是京城第一画手,这十几年来,也没人能比过我。”
她的手指像坏死的枯木,烛火闪烁着倒映在灰墙上,仿佛要将人拽进密不透风的百年密林中缠绕而死。
珂儿的年纪同阿婵差不多大,看起来却要苍老许多。
“珂儿姐姐,你能教我画画吗?”姜蘅看着珂儿画的那些衣裙图样出神,久久蹦出这么一句。
珂儿恢复那副冷淡的模样,没有理她。
月光闯入窗棂中的格子空隙被打散了洒进来,又在榻上重新拼成一整幅银光闪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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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准许楚炼养伤期间不上朝,他在林夫人的盛情邀请下还是留在林府养了五六日的伤,他住的别院离荀鹤轩的单间有些距离,不过姜蘅已经摸清了路线。
珂儿向来休息得早,姜蘅便趁着夜深人静时从窗户那里攀爬出去,蹑手蹑脚地绕过花园的羊肠小道,看见楚炼的别院还亮着灯。
光明正大地走进去难免招人怀疑,她遮住面孔,准备用一样的方法从窗户里爬进去,开窗的手刚伸出来,锋利的剑就直指她的喉咙,吓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什么人!”
听声音是朔风,姜蘅放心地把面巾摘下,有点生气:“是我啊!”
朔风于是把剑收起来,屈身向她赔礼:“姜姑娘,冒犯。”
他瞧着她还想往里面钻的动作,一只手止在她身前:“姑娘何不从正门走?”
姜蘅连忙摆手:“万一被人看到,我可解释不清,你别管我了,就假装没看见我。”
朔风还要阻拦,姜蘅已经爬进去了,但她有点后悔,扒着窗户想要往外面钻,手腕已经被人牢牢攥住。
她别过头,笑意讪讪:“不好意思啊,走错了。”
楚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在尾音处上翘,仿若调笑:“那姜姑娘是想爬哪个男人的屋子?”
“额......其实没有。”姜蘅羞愤地用力想把手拽出来,却一直不成功,最后干脆放弃了,调整了坐姿盘腿与楚炼同坐榻上。
她一身凛然正气目不斜视,现在知道为什么刚才朔风要拦着她了。
她见到一扇微开的窗户就想爬进来,又没人告诉她这是楚炼的寝屋,也没人跟她说楚炼冥想的时候不穿衣服啊。
姜蘅承认自己偷偷瞄了一眼,肌肉线条挺好看的。
她忍住口干舌燥的感觉,顺了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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