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二刻,清茶轩内。
李卿言起身要走,侍从替他拉开门,却看见姜蘅站在门外。
他了然一笑:“不枉本王多等两刻钟。”
姜蘅走进去,在茶桌前坐下来,扬起下巴看他:“北辰王找我合作,等等也是应该的。”
“蘅儿伶俐过了头。”
“并不觉得。”她皱着眉毛,“王爷不必称呼如此亲昵,你我现如今也不过是半个合作关系。”
李卿言对她这么说话并不感到意外,甚是满意地勾起右边的唇角微笑着,做到姜蘅的对面,侍女进来替二人斟茶。
姜蘅开门见山:“这事并不难办,只看王爷肯不肯在背后为我做百分百的保证。”
李卿言让侍女出去,低头看向袅袅升起茶香的杯子:“说说看。”
“之前那么多的店主之所以开不下去,未必都知晓地下铸币厂的真相,多数是受到背后之人恐吓威胁,此人心思缜密歹毒,店主们离开京城之后少有概率存活,这未尝不能成为我们的突破口之一。”
李卿言猛然抬起头,目光划过姜蘅的眼眸,眉间透露着叫人难以琢磨的神情。
姜蘅稍作停顿,直直地迎上他的审视窥探,却听他难得庄重一问:“你不怕吗?”
她垂头一笑,坦言:“怕,所以需要王爷的配合。”
姜蘅的唇角有些干涩,她轻轻一抿,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此事牵连重大,需周详筹备,王爷身边诸多谋士,我也未必是第一选择。然而我是最快也最万无一失的选择,事成之后王爷兑现承诺,我不求做女官,只要解除婚约。”
她舒一口气:“随后我会尽快在整个京城消失。”
说这句话的时候,姜蘅将底下的头又抬起来,隐去了眼中自然流出的少许眷恋,却惊奇地在李卿言眸中寻到动容的湿润。
他的瞳孔对着她的眼眸,却又穿过她,仿佛在看更悠远的故人。
姜蘅没有打断他的出神,静静候着李卿言的回应,很快便听到一字。
“好。”
“梦谷阁不久将装修完毕,届时我会有所行动,至于信息通传,还请王爷派人对接配合。”
李卿言一一应下,将站在外面守卫的明竹唤进来,这是他最信任的亲信。
姜蘅也是这才知道,原来清茶轩是明竹麾下之人的产业,她来时仔细观察过这里的客人,清茶轩体量小,客源并不丰富,然后从这些人的穿着中得以窥见非富即贵。
京城无论王公贵胄还是富贾,都不会亲自前往清茶轩这类公开地点议事,一般派用身边的亲信前来谈判,恰好利用这里的场地,避免对方暗地里动手脚。
长宁街上一栋百花楼,一家清茶轩,并称长盛不衰的道理,背后自然不是等闲之辈。
她拿到了直通北辰王府的令牌,明竹起先有所犹豫,然而李卿言命令清晰,他不得不从。
明竹完全听命于李卿言,负责送姜蘅离开,姜蘅脚步才踏过门槛,余光便瞥见楼梯旋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愈来愈近,姜蘅握住拳头,把身子背过去。
明竹朝着来人道:“属下见过楚大人。”
“不必多礼。”
楚炼的声音在姜蘅背后响起,像是一枚鹅卵石堕入无波无澜的渊中,涟漪层层泛开,久久不息。
可这是一潭深渊,石头摇摇晃晃下坠却触不到底,便将一颗心这么悬起来,渊中水草一丝一缕、若有似无地勾搭着。
门再次被推开,李卿言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姜蘅还背对着楚炼,笑出了声,双手按过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直直掰过去。
姜蘅强颜欢笑:“见过楚大人。”
她没有抬头,但注意到楚炼似乎不在看她,倒是注视着李卿言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
李卿言恍然大悟似的,把手放下来,对着楚炼侧了侧头:“本王失礼,楚大人莫怪。”
“姜蘅。”
她心里不是没有挣扎过,想到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听见楚炼这样不近人情地喊她名字,便扬起下巴,笑问:“楚大人有何贵干?”
“跟我回府。”
姜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咬着牙反问:“若我说不呢?”
“你我是未婚夫妻。”
她深吸一口气:“很快就不是了。”
周遭的气压太低,让姜蘅喘不过气来,她谎称自己身子不适,与楚炼擦肩而过,衣带擦过他腰际的双鱼玉佩,发出玲珑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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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谷阁的装修正在进行中,京城一等一的工匠指挥改装建造,动作非常迅速。
姜蘅从马车上下来,神情还有些恍惚,便见一群人抬着一个红绸布盖着的箱子走到她面前,为首的人问道:“姜姑娘,楚府送来的开业庆礼一份,放于何处?”
她愣了一愣,想到许久之前她与楚炼的口头承诺。
仿佛是不久之前,又仿佛那段促膝长谈的日子已经过去许久。
前些日子林将军受罚前往梓陵守墓的圣旨执行,她想起之前自己在林府的时候,曾有一对翡翠的耳饰吊坠,大约是哪日疏忽,落在了楚炼身边,便前往楚宅寻找。
那天晚上的风很静,朔风告诉她,楚炼心情不大好。
她无意触霉头,往而退却,朔风拦住她:“姜姑娘不如同我们大人说说话,兴许大人心情就好了。”
姜蘅没见过这样的楚炼,有些颓然地坐在书桌前,手上的书页长时间没有翻动过。
她站到楚炼面前,支支吾吾地开口:“朔风说你心情不好。”
楚炼看见她来,眉宇间的愁绪似乎散开了一些:“无事,夜深露重,你怎么来了?”
姜蘅觉得这个时候太功利地让他帮忙寻东西实在不太好,便抿着嘴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楚炼被她瞪着,有些疲倦地笑了笑。
那是姜蘅少有主动问起他过往的时刻,小心翼翼地避开与他亲身父母有关的事情,他意外地向她敞开心扉,说起林将军。
那一个晚上,姜蘅才感觉到婚约之后,二人的距离终于近了一些。
林将军自认教子无方,林靖闯出滔天大祸一事无可辩驳,但究竟是亲生子,他与楚炼二人就此产生嫌隙。
姜蘅听着听着,没忍住笑了一下。
楚炼问她笑什么。
“楚大人也有这么重情重义的时候。”
楚炼没说话,只是摇头。
姜蘅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事已至此,你已经为整个林家求了能力之内最大的恩典,不必自责。”
那句“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家人”哽在喉咙中,姜蘅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口。
姜蘅总是个热热闹闹的人,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话,楚炼在沉默。
她于是得寸进尺地问:“等我的珍宝阁开张,楚大人能不能为我写一幅字,我好当作招牌?”
楚炼应下了。
她喜不自胜,不由得往前凑了凑,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几乎到了呼吸交融、唇齿相依的地步,姜蘅猛地退回来。
她看向一行人搬来的箱子,想了又想,说:“放到里面去吧。”
梦谷阁中原先格局很好,姜蘅想要尽早开张,选取了改动最少的方案,工匠们忙碌两三天就可以收工。
长宁街不缺客源,她的珍宝阁专注于珍宝交换,借助长门驿馆中各国商人往来,向京城贵族输送更多异国特产,还能借此听到更多的信息。
更何况她的珍宝阁与另外几家店铺并不存在竞争关系,到了正式开业那一天,福缘酒楼、鬓影阁都送来了庆贺联。
唯一对此不满的,兴许只有姜家人。
秦婉蓉在与一众贵妇们相约饮茶时得知了这个消息,面上还维持着体面,却在宴席散却后命刘妈妈直接将人从梦谷阁后院捉回姜府。
姜蘅站在正厅中间,正前方坐着秦婉蓉和姜芷宁。
秦婉蓉愤懑地拍响手边的桌案,一脸痛心疾首:“偌大的姜府莫非是少你吃穿用度,需得你到那长宁街上抛头露面?”
姜蘅不免想到姜府上下待她的那副嘴脸,大约是刘妈妈记仇的授意,秦婉蓉每日耳提面命她是二小姐,却从来没有人用二小姐的礼遇待她,至于吃穿用度,层层克扣下来,更是不用说了。
刘妈妈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克扣她,自然少不了秦婉蓉的默许。
“夫人此话怎讲,我不过是经商,为何在夫人口中变成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秦婉蓉冷哼一声:“待嫁之身,整日在外奔波,成何体统?”
“大周莫非有哪条律令规定未婚女子不得经商?”姜蘅不紧不慢地反问,锐意的眉峰微微耸起。
秦婉蓉被她怼的无话可说,哽住几声“你”,直直指着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霖儿不该如此倔强。姜府上下荣辱一体,你如今与楚大人婚约在身,对父亲在官场慰□□亦有帮助,可是现如今京中盛传你与北辰王殿下走得近,此时若是传进楚大人耳中,恐怕不好。”姜芷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语气和缓温柔,尽显主母之姿,惹得姜蘅也不由得敛住了锋芒。
原主的记忆中,与这位章长姐虽称不上亲厚,关系倒也和缓,姜蘅念着她有孕在身,并不想同她起争执。
反正她对着秦婉蓉,自然有自己阳奉阴违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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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姜蘅被秦婉蓉罚在自己的宅院之中闭门思过,她坐在院子的炭盆前,静静望着天上的星星,听见院门之外一阵骚动。
没等她反应过来,屋顶上掉落一块瓦片碎裂在地上,她猛一回头,被人拦腰抱起来,越过房顶,到达院子外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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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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