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宅坐落在长宁街最繁华的主道,毗邻吴王府与长公主府,陛下亲笔的清月宅匾额高挂,好一个云淡风轻不慕名利。
给姜蘅开门的是楚炼的亲信朔风,对方看见她,似乎并不惊讶。
“姑娘,大人在正厅等您。”
姜蘅握着令牌的手一紧,看向面前的人,神色怀疑:“他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他?”
朔风的脸上向来表情冷淡,负手而立站在边上,随时等着姜蘅进去。
她便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朝朔风颔首,穿过前庭向正厅走去。
盛夏的天亮得早,不过卯时一刻,亮了大半的天光映在庭院池塘中,鲤鱼摆尾,悠然自得,临墙一片密竹,竹叶拂风簌簌而响,叶香满园,实在是个好居所。
姜蘅跟着朔风一路走到正厅,隐约闻到一股暗香,楚炼玄衣披发,坐在屏风之后。
姜蘅不得不承认,他的嗓音极好听,清越明朗,宛若澈泉。
“姑娘的仇家不少。”
她沉沉吸了一口气,越过屏风,将那枚令牌举至楚炼眼前:“大人说过保我不死,究竟作不作数?”
楚炼缓缓放下手上的杯盏,青玉瓷与梨木案相碰,声音清脆,和的是后院的古琴,当真风雅。
“自然。”
“有人要杀我,大人一早知道,为何不管?”姜蘅的眼睛眯了眯,直直看向面前风轻云淡的人,不觉染上几分愠气。
楚炼掀起眼皮,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我不管,姑娘不还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
姜蘅的不屑从鼻息中哼出,不耐烦地咬了咬牙,俯身抵在案前:“大人对我有偏见,从始至终都认为我是个江湖骗子,可大人不要忘了,我受公主之托,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大人此举未免太过幼稚。”
“大人,早膳布好了。”姜蘅闻声回头,一位温婉女子施施然而来,话语温柔,目光和善地投向她,莞尔一笑,“姑娘一同用吧。”
姜蘅的气焰再见到那女子的一刹骤然消了,想起不久前听京郊那位说书人攀扯话本中那位狠戾统领的家世,他父母过世的早,事到如今还不曾娶亲,唯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白姑娘照顾起居,又偏偏和公主纠缠不清。
姜蘅看着面前的姑娘,脾气软了几分,颔首道:“多谢姑娘,我这就先回去了。”
那姑娘拉住她:“我姓简,姑娘若不嫌弃,唤我一声阿若也好。姜姑娘一早赶过来,还是用些吧。”
架不住简若的盛情邀请,姜蘅在餐桌前落座,与楚炼隔了一整个圆桌。
简若待她十分热情,一个劲地替她布菜,她说不上来的拘谨,更加不自在。
约莫一刻钟,朔风从外面进来,脸上还是挂着一副事不关己地冷淡模样,他不曾分一个眼神给姜蘅,将那本折子送到楚炼面前。
“大人,不出所料,昨日夜间那批黑衣人皆是吴王世子麾下,吴王急不可耐参了您一本。”
楚炼拿过那封折子,粗略扫了一眼:“人呢?”
“为首的想要自尽,已被绑到北水库地牢,听候发落。”
姜蘅听懂了大概,来杀她的人是吴王世子的人,如今已经被楚炼派人处理掉了,但她不解,她与吴王府宅中人无冤无仇,大动干戈来杀她与周妈妈这对妇孺简直小题大做。
更何况她的嫡姐姜芷宁当上世子妃后,二人婚后一直不睦,朝堂之上宰相吴王二人也是剑拔弩张,世子没理由为世子妃冒这个险。
除非......
姜蘅在脑海中把摊中接待过的客人检索了个遍,也没想通自己倒底哪里得罪了世子,总不能是失恋阵线联盟的人请求吴王来吓唬吓唬她,那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简若看向姜蘅,替她盛了一勺百合粥,体贴笑道:“姑娘听见了,这下大可放心了。”
不放心,她现在一万个不放心,甚至怀疑公主找她也并非因为情事。
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李乐嘉看中她的测谎招牌大费周章请她,总不能真是应了话本里所说与楚炼有私情,那简若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的只是感情这么简单,又何必让她听见这些朝堂争斗。
她撑着脑袋,想到些细思极恐的事情,会不会是权力斗争更迭,选了她做牺牲品?那也不行啊,她就是一介草民,有什么好牺牲的。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湖小骗子罢了,天大地大,保命最大。
楚炼却仿佛看穿她心声,半挑着眉稍,唇边溢出一抹凉薄的笑意:“姑娘收了银两,想要逃之夭夭吗?”
“我把钱还给你们,我不想干了。”她心一横,将面前的调羹放下。
简若好言好语地劝着她:“姑娘今日也看到了,您的招牌名声响,京城里那么多人虎视眈眈,您若背后没有个靠山,不知还会有多少危险。”
姜蘅如今是看清楚了,楚炼和简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当真默契,他们语气虽软,偏偏态度硬,她如若不应允下来,恐怕难走出这个院子。
她垂眸,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又坚定地看向楚炼:“公主命我测未来驸马爷的真心,我尊天命,事成之后得了报酬便走,当中若有任何节外生枝的差事,都不关我的事。”
楚炼点头,算是答应。
他们将来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共事,姜蘅哪怕再怀疑,现在也不得不信他。
“初五郑贵妃在宫中御花园设宴,温嘉公主身边缺一个梳头的女官。”楚炼扫了一眼姜蘅周身,衣着打扮还算干净体面,但是粗布麻衣,着实显得简陋,“阿若,用完早膳,你带她去量几身合适的衣裙。”
“公主身边的女官衣着不宜过艳,便取青绿蓝系色,大人看可好?”
“你们定夺。”
楚炼吃的不多,一早起来饮了杯茶,进了半碗百合粥后再无其他,姜蘅心事重重也吃不下太多,简若便拉着她乘马车去量衣服。
京城最大的衣庄鬓影阁便开在长宁街中心,正对着百花楼,与福缘酒楼相邻,高达三层,掌柜是位年余三十的妇人,三家店连同边上的长门客栈形成四方聚财,客源输送往来,商业生态维持了十余年。
姜蘅忆起脑海中那张京城的地图,掀开马车的帷幕,探出头去看熙熙攘攘的街市,问道:“长门客栈边上的店铺三日前不是还开着吗?”
简若愣了愣,很快便答:“掌柜的开了家面馆,哪里能比得过福缘酒楼的生意,租金太高,便开不下去了。”
她看着上面旺铺招租的大字,收回目光。
简若与鬓影阁的副手相熟,几位绣娘见了她便迎过来,热切招呼:“阿若姑娘,今日有新进的浮光锦,素色苏绣,可要看看?”
“还是又来为司使大人量衣?我们新调制了松烟墨色,想必司使大人会喜欢。”
姜蘅愣愣地站在原地,被眼前的商铺规模震惊。
她从前只在史书上读到过有关大周开放繁华的商业制度,虽然仍然对商人征收最高的税额,但是开创了不同面额的纸质钱币,铸币机构升级,妇人也可营商,经济发展呈现一片欣欣向荣之势。
然而文字给她带来的震撼还是不敌亲眼所见,穿斗式构架的三层高楼,已经掌握了挑高技艺,站在大堂正中抬头向上望去,便可看见二层三层栏杆之内的客户。
不同色系、材质的衣服分成男、成女、孩童与定制区,还有布料自选与高级定制,不同分区分别由不同副手担任主管,规模成熟,运营程序流畅完整。
像是二十一世纪的奢侈品店,对应不同需求的客户群体采取不同的销售方案。
前店后厂,院中便是大型染坊与绣娘女工的织机处,供货迅捷,服务周到。
如果她也能在这里开一家规模这么大的店就好了。
姜蘅看得出神,简若摇摇她的手臂:“姜姑娘,怎么了?”
她还沉浸其中未缓过神来,呆呆地应着:“没事。”
“新上的杭绸柔滑,绣娘们又添了新花样,我带你去择几件你喜欢的,面见公主时才不算失了礼仪。”
姜蘅几乎是被一群绣娘推着进了定制区,琳琅满目的色彩与料子冲击着她敏感的视觉,一幅幅手工绘制的图案供上来任她挑选,小厮奉上清茶点心,是福缘酒楼每日特供。
她对这些衣裙的花样不感兴趣,托付简若替她挑选得体的样式,问起一边的副手:“鬓影阁每日要接待多少客人?”
副手神色颇为骄傲:“姑娘是刚来京城吧。鬓影阁声名远扬,京城王公贵族、各家夫人命妇,甚至贴身的侍女随从衣物都来自我们鬓影阁,更不必说城外,整个大周朝喊得上名号的家族,每一季均会派人来添置衣物,另有商道与邻国往来,姑娘若真要问,我一时还真数不清。不过像姑娘这般长相清丽可人,我自然一眼便记住了。”
姜蘅暗笑,到底是做生意做销售的,当真是口才了得,不仅夸耀了店铺,还知道奉迎客人。
她又问:“邻国商道也多有往来?”
“长门客栈随处可见邻国商使。”
姜蘅没来得及多问,店里的娘子们已经将她穿搭的首饰都选好了,姜蘅看着镜中的自己,也着实被惊艳了一番,反正今天买什么都有楚炼报销,她只管花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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