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又请了许多大夫看过那张药方。
众人虽对落回之毒的解法不甚了解,却都能够确认这是一张没有害处的药方。
她还是决定再让周妈妈试一试,并且每日关注周妈妈身体是否有异样。
她与李卿言的合作关系,一旦他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她都要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及时止损。
即使同床共枕,她也未必能看透此人城府。
姜蘅连着在梦谷阁的后院睡了两晚,周妈妈有些心疼她的身子,她让周妈妈放下心来,催促她多多休息。
周妈妈实在拗不过她,便只能听言。
梦谷阁闭店之后,她独坐窗边,只留半支烛火。
守株待兔虽显愚蠢,但还算有所成效。
姜蘅在坐守四天后,终于发现了通往地下铸币厂的暗门。
那道暗门设计精巧,倘若不是她刻意留心,旁人还真的很难发现。
想来先前那些店主在时,这些人有多么胆大妄为,否则也不可能被轻易发现。
姜蘅在确认地下没有动静以后,正准备伸手去推门,后院响起一阵不合时宜地敲门声。
她警铃大作,蹑手蹑脚地趴到门边,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我。”
她拉开木栓,楚炼一身黑衣,几乎要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了。
姜蘅没有要邀请他进来的意思,他便也不勉强,站在门口:“北辰王给你出的主意,让你以身为饵?”
她眉心一拧:“楚大人在说什么?”
“这里不安全,你不能久留。”
姜蘅的手还拦在前面:“我凭什么信你?”
“王妃倒是很信得过你的夫君。”
姜蘅冷笑:“楚大人也知道北辰王是我的夫君,我不信任他,难道相信旁人的夫君?”
他面上的笑意本就单薄,如今更是消失殆尽,好在面色还算平和:“今晚会有危险,我来带你走。”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跟他说上一句话了,夜里风急,她的心口也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楚大人,多谢你愿意暗中帮助医治周妈妈。既然公主皇命在身,你也不必勉强,周妈妈的病,我会自己另寻方法的。”
她像是做断舍离一样,将旧事一件件拎出来,统统塞进尘封的盒子里丢还给他。
“也多谢你的新婚贺礼,多谢你带着我学傍身的生存技巧,你实在是个不错的先生。”她没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吸进去的一口寒气让她浑身被麻痹住了,“你能够给我的,我无以为报,只能在确保自己不恨你。如今你我立场相悖,我既婚嫁,你不日也要娶亲,还是少来往为妙。”
“姜蘅。”楚炼很少这样严厉地唤她的名字,见她抬眸,乌黑的瞳孔浸在无边黑暗中,只有烛火做衬,水光盈盈,“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今晚必须跟我走。”
她突如其来的任性让他措手不及,最终只好无可奈何地主动伸手抱住她,把她往野风的背上送。
姜蘅还在挣扎,楚炼坐在她身后,二人胸背相贴,仿似一对天涯亡命徒。
她回头看,身后火光冲天,冲出一队人马,似乎有人在呼唤她。
楚炼的视线落在她那一截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块淡淡的红痕,他开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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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街上闹翻了天,生意红极一时的梦谷阁骤然失火,谁都不敢想究竟是哪位对家,竟然敢擅自对北辰王妃的铺子动手。
身子一向康健的楚司使突然称病,连同北辰王妃失踪的消息在京城中一并传开,他们二人之前就有流言蜚语,如今更是惹人猜忌。
李卿言面对旁人疑问,皆是一笑置之,说王妃生性活泼,又畏京城严寒,下江南游历了。
姜蘅捧着碗把最后一口肉糜粥饮尽,从屋子里走出去,屋外的冷风吹得她一激灵。
早上还是晨光大好,现下又开始落雪,楚炼坐在溪边垂钓,雪平静地落到他的肩头。
还有两天就是小年。
按照姜蘅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系统给她的信息,原主死于四月春深。
她不能确定完全改变了人生轨迹以后死亡是否仍然会应验,便计划在死期之前脱身离开,日子一天比一天紧张,她还没能找到用那只手镯回去的方法,靠自己攒够十万两银两也遥遥无期。
姜蘅从来没涉足过这个村落,惊喜地发现这么冷的天,此处的小溪还没有结冰,楚炼身边的桶里已经有几条活蹦乱跳的鱼了。
她问:“楚大人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楚炼没理她,鱼标上下晃动,又一条鱼儿上钩,他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面对她:“姜蘅,我不愿意同你玩始乱终弃的游戏。”
她觉得有些好笑:“谁始乱终弃?”
“楚大人说过,我跟你走你就放我离开,现在为何说话不作数?”
“你就那么急着回去见北辰王?”
“关你什么事!”
他一手拎起鱼桶,另一只手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牵住她的手腕:“走了。”
姜蘅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他走,这个村落中还有许多小木屋,刚好是午膳时分,家家起炊烟,气味让人心中格外安宁。
路过一家农户,裹着棉衣的女人刚好走到外面来,熟络地同楚炼打招呼:“先生带了夫人来啊!”
楚炼笑笑,不否认,姜蘅踹了他一脚:“谁是你夫人。”
他的步子顿住,骤然转身,指腹在她脖颈的红痕处摩挲。
“你我做过一夜夫妻,不是吗?”他勾起一抹痞痞的笑,“王妃若是愿意,在下可以同王妃做一对奸/夫/淫/妇。”
“更何况。”他停顿,又笑,“阿蘅什么时候在意名声?如今北辰王满京城寻你,阿蘅,你心急吗?”
姜蘅咬咬牙,从没想过楚炼会说出这些话,心一横,眯起眼道:“万分心急,恨不能立刻回到北辰王府。楚大人倒是同传言中说的一模一样,虚伪凶狠,要拆散眷侣呢。”
他平静地回过身子,一句话都没说,连牵住她手腕的力道都不曾有过变化。
姜蘅回屋子之后就把自己关进屋里,任屋外喧嚣,她自岿然不动。
直到闻见了烤鱼的焦香,她的肚子发出不争气的叫唤声,她才推开门,硬着头皮走到楚炼面前。
他从来都是光风霁月,姜蘅没想到自己也能见到他被柴火熏到的一面,忍不住发笑。
“我饿了。”虽然不久前恶语相向,但是姜蘅脸皮厚,大言不惭地伸手。
楚炼把架子上的烤鱼取下来,挑干净了鱼刺,将鱼肉剥进一个小碗里递给她。
肉质鲜嫩,唇齿留香。
姜蘅不吝夸赞:“没想到楚大人还会烤鱼。”
“从前在军营里,跟着将士们烤的。”
她都差点忘记,楚炼是林将军的养子。
当初林将军被发配守陵,父子反目,他心里应当不好过,她没能说上一句安慰的话。
“军饷克扣严重,军中的日子一年不如一年,天下应当易主。”
姜蘅听着他无比平缓地说出这句话,立刻确认四周没有人,她都以为楚炼是疯魔了,居然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但她没有劝阻,发觉自己不对劲。
大逆不道,什么是道?皇权算什么道?
她只能说:“楚大人此言,不怕我告发吗?”
“你会吗?”他抬眸。
姜蘅躲过他的视线:“倘若恨极了你,这便是你在我手上的把柄。”
楚炼的笑声也轻轻的:“你会恨极了我吗?”
他的问句不带一丝威胁与质询,眼眸中甚至留存求知若渴,他只要一个答案,什么答案都好。
姜蘅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撒谎。
“不会。”
伤害周妈妈的事情不是他做的,他补救过;他对她的利用笔笔偿还,每一条账目都有迹可循,是她自己非要给这段交易裹上自以为是的感情糖衣,也怪不得他;至于其他的,就更没有恨的道理。
她低下脑袋,鼻子有点酸酸的:“我能再求你一件事吗?”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尽你全力,救救周妈妈。”
两滴眼泪落进碗里,把鱼皮上的粗盐颗粒冲开。
他坦言:“我无力回天。”
“是不能,还是不想?”
“不能。我能做的,只有帮你找凶手。”
姜蘅苦笑:“那倒不必,贼喊捉贼的戏码我不愿意看。”
他一哽,问道:“你怀疑我?”
“楚大人之上,还有旁人。”
楚炼笃定:“她不会。”
“你凭什么替她开脱?”
她有点不能冷静,楚炼按住她颤抖的手,起身抱住她,手扶在她的背上替她顺气:“用落回的阴狠手段下毒,给她带来了什么?阿蘅,你不妨想,周妈妈中毒之后,你身边有何变化。”
她不是没想过,不是没有如芒刺背、不寒而栗过,但是她找不到一丁点的证据。
她在这个世上能够信任的人本就不多,陷入无端的猜忌只会耗费她的心神。
姜蘅咽下哭腔,仰起头,对着楚炼说道:“通往地下铸币厂的暗门就在后院那口井正对着的屋子北侧那面墙上,铸币厂体量庞大,他们一时半会儿难以完全撤离,你早去布局还来得及。至于前往铸币厂的路径,我猜想与章氏赌场的暗道如出一辙。”
同样的消息,她也给了李卿言一份,小年夜皇帝要登万福楼洒钱币祈福,是动手的最佳时机,她两边放了消息,谁能抢占先机,不是她需要考量的。
楚炼轻柔地抚过她的发梢,将她混乱不安的心神平复下来。
她用完午膳去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找不到楚炼的身影,倒是中午跟楚炼打招呼的那位农妇在门前探头探脑的。
她走出去,柔声问:“怎么了?”
农妇十分热情地塞给她一壶酒:“我见你与先生可是起了争执?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喝了这酒,浓情蜜意、长长久久的。”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农妇还以为她不好意思了,爽朗地拍拍她的肩头,说道:“不必谢我,夫妻之间的事我也不好多言,先走了。”
姜蘅觉得怀里这坛酒有点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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