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派人一把火烧了梦谷阁,本欲趁乱将地下铸币厂的痕迹一同销毁,然而李卿言与内卫司两路人马暗中埋伏,他们尚未有机会出动,便全部被内卫司的人擒获。
小年夜当晚,藏在地下铸币厂的最后一批人马也被清理捉拿。
楚炼将吴王罪证一一查清,遥至玉门关军马粮草异动,到梦谷阁历任店主尸首,连同章氏赌场置换流通私币的证据一一奉上。
此事震惊朝野,皇帝大怒,以谋大逆之罪宣判。
吴王为首犯,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
姜恪竹与吴王有姻亲相连,难逃惩罚,然而他另外奉上一封密信,便得皇帝宽恕,算是戴罪立功。
吴王府的所有财产封为官用后,整个永丰街都冷清了不少。
姜蘅走在这条街上,察觉到李卿言今日格外沉默寡言。
她勾唇笑了笑:“王爷这般伤感,倒像是兔死狐悲。”
李卿言在她的额头上点戳一下:“你以为本王替吴王伤感?”
“不然呢,总不能是替自己。”
姜蘅说完这句话有点后悔,想起楚炼同她说的,北辰王也留不得,注视着李卿言的那双眼睛迟疑地挪开。
他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自然是为自己。”
“为什么?”
“同一条消息,本王的王妃却还要向外人传达。”他的嘴角似有似无地弯了弯,轻轻地捏住她的指尖,“过往如何,本王并不介怀,可你是我的妻。”
姜蘅以为他发现了什么,原来又是吃飞醋。
她在传递消息上称得上公平公正,甚至还偏私提前告诉了李卿言,他自己没把握住机会,总归是不能责怪到她身上的。
听外人赞叹夫妻和鸣久了,两人之间似乎真的生出些心有灵犀来,李卿言把她往怀里轻轻一拥,低头问道:“在心里骂我蠢呢?”
姜蘅的整张脸都藏在绒毛之中,抬起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用力地摇了两下头。
成婚这些日子,李卿言待她并不算差,助她在府里立威,任由她执掌府中财权,面子里子一应俱全,想到二人总归夫妻一场,临别之际她也不打算给他难堪。
他的手指拨弄着她眼前的头发,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吴王与你,本王总要选一个的。”
姜蘅不解,眉心一拧。
李卿言将她皱起的眉心抚平,说:“本王的人行事不见得比内卫司的慢,可谁叫楚大人以你为饵?本王费尽心机把你娶回身边,就总得放弃点什么。”
姜蘅被他突如其来的深情告白吓得一激灵,只能挤出一个讪讪的笑意。
系统说他的话是真的,可是她根本没想过李卿言会对她情深意重到这个地步,不惜放弃唾手可得的功绩,还是说他对自己会继位之事太过于胜券在握了。
她甚至有点想开口提醒他,还是在最后一刻止住了。
皇帝因吴王一案气急攻心,太医院的人连轴转了一天一夜,才捏了一把冷汗,这段时间一直是李卿言监国摄政,他少有这样清闲陪她游走的时候。
她的心思被拉得有点沉重,说不出话来,反倒是李卿言,带她穿梭永丰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从胭脂水粉到工艺武器,凡她留意一眼的,他都叫人包起来。
姜蘅叫住他:“你这是做什么,买回去我也用不了这么多。”
“用不了就放着。”他冲她抖抖眉毛,姜蘅笑着瞪了他一眼。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旁人看起来多像是新婚夫妇的打情骂俏。
姜蘅在一家专门打武器的工匠铺子停留最久,这家铺子常年关着门,还是李卿言熟门熟路地从后面带她进入。
她看到了一把熟悉的匕首。
铺子里的烛光有些幽暗,她看得不真切,又往前走了几步,觉得那把匕首好生眼熟,拉住李卿言的袖子,问道:“你从前送我的,是不是这一把?”
李卿言定睛一看,稍一思忖,摇了摇头说不记得了。
铺里的匠人解释道,这把匕首名唤情人刃,许多人打造给自己的配偶,既是用于防身,也是信物。
姜蘅确认自己不会认错。
她收到这把匕首,是在跟楚炼订下婚约的后一天,而在订婚约的当天晚上,楚炼在永丰街遇袭。
姜蘅很快注意到打造武器的地方,有一把落了灰的钳子。
这种钳子一般用在打造武器的弯钩时,这间铺子售卖的都是直刃,显然用不到。
“掌柜。”姜蘅兀地一转身,“不知店内可否私人定制武器呢?”
匠人扫过他们二人,神态自若道:“鄙人技艺不精,自然是不能的。”
【假】
姜蘅点点头,看了一眼李卿言,证实了几分心下的猜忌。
难怪楚炼会说遇刺一事并非章氏所为,原来他心里早有答案。
李卿言问她:“可有什么喜欢的?”
姜蘅摇头:“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二人从永丰街行至长宁街,在王府前,李卿言顿住步子,连带着姜蘅也被他拉着转过身子。
“蘅儿。”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李卿言把人抱进怀里,手抚过她的发顶,柔声道:“经此一别,方知相思难耐,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姜蘅有时候想问问他,他的眼睛含情脉脉,透过她却在看何人。
但是李卿言的眼睛似乎会骗人,她从他的眼睛里,看不见故人之思,仿佛全心全意里只有她。
姜蘅的呼吸一滞,受住他的薄薄一吻。
李卿言承诺:“再有两日就是新年,我陪你一同回门看望岳丈。”
她走进王府中,觉得王府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然而真的要她说有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芍兰欢欣雀跃地告诉她,王爷命人重装停轩,要照着她的意见改呢。
姜蘅稍一愣怔,想到停轩曾是李卿言放置那位西狄小公主旧物的地方,从前甚至不许她擅闯。
她冷笑,男人能情深几许呢,逃不过新欢旧爱四个字的。
她如今心心念念的都是离开这里,所以李卿言待她好坏,于她而言也无所谓。
姜蘅改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裳,将镯子戴好,要准备离开。
倘若说她现在还有什么放心不下,就只有周妈妈的身体了。
-
梦谷阁被烧后,李卿言派人重建,周妈妈便带着青岚住回了京郊的宅子。
青岚的手艺很好,便联合王娘子打通了两间院子,由姜蘅补贴,开起一个卖茶水吃食的铺子来,此处是前往西蟒山的要道,木匠炭翁往来频繁,生意很好。
姜蘅每日去看望周妈妈的时间很固定,李卿言要到下午才从宫里回来,她就到下午再回府。
不过今日她留得时间久了一点,便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楚大人!”
青岚在院子里欣喜地唤了一声,姜蘅惊愕地抬头,楚炼呈风雪而来,白衣翩翩。
四目相对,他似乎也很例外。
周妈妈躺在椅子上,握住姜蘅的手,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楚大人一直照拂,可惜他不让老身告诉您,如今你们碰上了,便好好说说话。”
姜蘅听着周妈妈气若游丝的声音,鼻头微酸,乖巧应声。
周妈妈还有话要嘱托:“不过,王妃如今是成家的人了,要把握好分寸,不能叫人落了把柄,让你在王府里的日子不好过。”
她听话点头,宽慰道:“周妈妈放心,王府上下待我都很好。”
周妈妈脸上这才露出欣慰的笑容,用尽力气点了点头,一直重复着:“那便好,那便好。”
姜蘅替她拢好盖在身上的毯子,像她从前无数次关切地担心她冻着一样,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好几眼,才往院子外面走去。
许多事情她都能安排妥当,唯独周妈妈,交给谁她都不能心安。
雪落在她头上,一片白莹莹的,楚炼把伞往她的方向倾斜,她退了一步。
“楚大人,许久未见。”
“长宁街一别,是有许久未见了。”
楚炼随着姜蘅往里面走,脱下披风,抖落一身寒意。
姜蘅觉得他好像比之前还要瘦一些,大约是朝堂事务繁琐。
她想起周妈妈的话,诚恳地道谢:“多谢你照顾周妈妈。”
“无妨。”
两人又陷入沉默,青岚替他们倒好茶水,楚炼轻道一声谢。
他们之间静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姜蘅问:“楚大人,你能否实话告诉我,周妈妈的身子怎么样了?”
“药剂太苦,她如今已经不愿意进了。”
这答案跟她脑海中的预设一模一样,她连伤心的余地都没有了,这几日她寻遍了京城的名医,可是人人都告诉她,哪怕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她不得已地接受这个现实,看着周妈妈被折磨得一日不如一日,把最后的希望放在楚炼身上。
他给她带来希望破灭的消息,她也只能坦然接受。
青岚泡的茶来自江南,比起御用的雪顶含翠稍显逊色,却已经是上品。
她虽然在王府喝雪顶含翠喝习惯了,但对于这种茶水,也能品出香来。
姜蘅没想到,她跟楚炼也会有相顾无言的时候,不过想来也正常,是她作茧自缚,亲手造就这样的结果,她应该满意才对。
“北辰王待你可好?”
他们之间绕不开这个话题。
姜蘅微微一笑:“很好,夫妻和睦。”
“确有耳闻。”楚炼点点头,“王府上下可敬你?”
她答:“自然。”
姜蘅想,下一刻他就要祝贺她与北辰王早生贵子了,可他没有。
他今日来,似乎是为了送喜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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