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神仙也吃瓜

凤生一阵风似的地窜到前院,化作一个杂役,气喘吁吁地薅住一个玩命奔跑的中年家丁:

“大哥,出什么大事了,这是……往哪跑。”

中年家丁面无人色道:“来不及废话了,先跟着走,保命要紧。”

凤生就这样,跟着二三十个家丁仆役,一窝蜂地涌入二进院旁边的小天井。凤生瘦小,人又机灵,没多会儿,就像个泥鳅似的,穿过挤挤挨挨的人群,到了最前排。

没等站稳,腿弯便被人一踹,凤生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再抬眼一瞥,见自己跪在了一口古井前,这口井方座圆口,底座的龟甲纹,因为年深日久,纹路已有些模糊。见左右都埋着头,噤若寒蝉地伏在地上,凤生也连忙把头低下,只听喃喃一片咒语,眼前白茫茫的浓烟四起。

凤生在烟雾中抬起眼帘,只见水井另一端,齐刷刷摆着十几口薄棺,一个面目枯干的道士,高举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道士身侧跪着的几个丫鬟婆子,一边耸着肩头抽泣,一边哆哆嗦嗦烧着纸钱。

凤生凝目,并未看见有什么妖气阴祟,那道士却忽然大声呼喝:“定!”,十几个符箓飞出去,分别钉在薄薄的棺木上。

凤生隐了身形,走到近前,见那符箓虽画得粗糙,倒是个中规中矩的镇邪符。

她又凑近丫鬟婆子,只听一个哭得最惨的丫鬟低声喃喃道:“见喜,这个镯子我还给你了,千万莫来找我,我给你磕头了。”说罢,从手腕上褪下一个玉镯扔进火堆,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凤生忍住腿酸,回到杂役中间跪了两柱香时分,道士总算施法完毕,家丁仆从们抬着薄棺出府,凤生身形一晃,已化作一个面目平凡的丫头,混在婆子丫鬟堆里,留下洒扫。

她刚走近方才磕头的丫鬟身边,就听一个马脸的婆娘低声道:“四喜,眼下小姐屋里头没人伺候,你先去照应着。”

四喜听罢,面色一白,像是被判了死刑,原本浮肿的面目,瞬间被一片惊恐的死气笼罩。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凤生隐身跟住四喜,走到没人处,才现了身形,装作从角门冲出的样子,撞在四喜身上。

“哎呀,方才走得急,冲撞了四喜姐姐,那边已经完事儿了吗?”

四喜魂不守舍,见她面生,也顾不得多想,只是浑浑噩噩点了点头,继续往后院闺阁急走。

凤生拉住她,试探道:“那道长施了法术,想必定能镇宅驱邪,姐姐为何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四喜惨然一笑,心里头正堵得慌,看到凤生关切的眼神,不免声音发颤,怔怔流下泪来:“张妈派我到小姐近前伺候,如今阖府上下都知道,只要是小姐跟前的人……我怕是……怕是也活不长了。”

凤生心念电转,想到方才她口中念叨的名字,欲言又止地试探道:“我听说那见喜……”

四喜像是被凤生的话蛰了一样,惶恐又惊悚道:“见喜是死得不明不白,可……可我平素与她没有瓜葛,她就算回来了,也找不到我头上。”

凤生心道,这死去的见喜,八成是小姐身边的丫鬟,不知什么缘故投了井,又恰好府里其他下人也闹出了人命,这才请道士驱邪的吧。

于是,她拉住四喜的手,边摸出帕子为她擦泪,边眼圈红红地道:“也是咱们命不好,卖到这府里,寻思着能吃口饱饭,攒着月钱,供外头父母兄弟苟活,哪曾想,还得把小命搭上。”

四喜见她说得伤心,不由悲从中来:“我只有一个奶奶拉扯着幼弟……如果我死了……呜呜呜”说罢,越哭越伤心。

凤生接着试探道:“听说人在地府,都要有买路钱的,尤其阳世喜欢的衣衫珠宝,都要想着法烧给她呢。”

四喜听了,瞳仁很明显地震了震,人却没再言语。凤生见再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便借了个由头离开,人却化作先前少年的样子,仍作杂役打扮,顷刻间,眼前已是丞相府深处的绣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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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所有的下人,方才都集中到前院了,这会儿的绣楼无比安静。

凤生隐了身形,轻飘飘穿过大门,却赫然发现,屋里头坐着一言不发的三个人。

当中一个中年文士,手中颤颤地握着一把剑,虽穿着简素,却天生一副贵人相。

左手边,是位风韵不减的中年贵妇,手抚念珠,只是默默垂泪。

下首坐着的,是个姿容出众的少女,虽鬓发凌乱,泪痕犹在,一眼望去,便是个养尊处优的名门闺秀。

凤生正准备找个安稳所在看热闹,中年文士忽然沉沉开口道:

“兰心,为父对你十分失望,为今之计……你是自行了断,还是由我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那贵妇已身子瘫软,跪在文士脚边:“老爷!我们只有兰心一个女儿,她纵然千错万错,也不过是处置了一个下人,求求你老爷,放过兰心,也给我一个活路吧。”

文士怒道:“一个下人?不过7日,府里已出了十几条人命,你以为请个道士略施法术,就能堵得了悠悠众口?!不过一盏茶时间,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我谢某人家中出了阴祟,这要我……要我如何在朝堂自处。”

凤生心道:原来这就是当朝丞相谢运了。抚了抚腰间的善罐恶罐,凝神细听。

谢夫人吓得六神无主,声泪俱下:“兰儿刚刚及笄,又怎知下人做下的龌龊事。再说那见喜,本就不知检点,打发了她,也是我的意思。老爷要责罚,不如冲我来。”

谢运惨然笑了笑,长剑颤颤抬起,指着谢兰心道:

“好一个刚刚及笄的相府大小姐,好一个年少无知,你倒是同你娘说说看,你瞒了她什么?!”

谢兰心面色惨白,牙关紧咬,口唇轻颤,仍是一言不发。

谢运仰天长叹道:“都说灶神是人间司命,一家男女老少,所犯的大小罪过,灶神都能无微不察,今日灶神归天复命,我谢某人却被降下如此责罚,真的是天要亡我谢家吗?!”

说罢,往前踏了两步,长剑递出,向谢兰心刺去。

凤生猛地被提及,惊得眼珠子蓦地张大,下意识便挺身上前,打算屈指弹开谢运的长剑。

只听“噗”的一声,剑尖没刺中谢兰心,却钝钝地没入谢夫人的胸口。凤生本来隐形的身体,也被一股大力一带,穿出大门,轻飘飘落在庭前的枯树下。

一道声音和和润润、不急不徐地在凤生耳边响起:“同你说过多少遍了,天神干预人间命运,是要遭天谴的。总也记不住。”

说话的人转过身,一身绫罗锦袍,气质面目,却像个清心寡欲的温润书生,整个人斯文俊雅,暖如春风,好似说一句话,便能开出十里繁花。

凤生搔了搔后脑,赧然道:“元再师兄,我这不是一时情急……”

说罢,忽然想起一件紧要事:“你怎么会来这里找我,那……那个人呢?”

赵元再奇道:“不是你一道召唤符,催我来丞相府见你。我这不是来了吗?”

凤生“害!”了一声,急急道:“救命要紧。”拉起元再,一个闪身,已到了祠堂前。

祠堂里空无一人。

凤生留下的结界,瑞气盈盈,气晕流转,里面半死不活的神尊,却了无行迹。

凤生呆呆地看向元再,元再也云淡风轻地看着她。

凤生连比划带说地慌乱道:“的确有那么一尊神,方才从天上掉下来,砸到我面前,然后说,让我带你来见他,再然后,丞相府里出了事,我画了个结界护着他,没成想……”

“没成想被诓了?”

“也……也不是,他看起来就要死了,唯一想见的人是你,我一时情急,就……”

“就信了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还刚好认识我。”

“……”

凤生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赵元再走到结界前,细细查看了一番,沉吟道:“四周并无破损,如果里面真的有人,那只能是地遁了。”

凤生甩了甩头,确定自己方才不是生了幻象,这才懊恼道:“我当时是隐了身的,他虽无法力,却能看到我,又能叫出你的名字,显然是位神尊喽,更重要的是,他虽然又凶又冷,但实在长得太……太神仙了,天上地下,长成这样,也算独一份了,终归不会是个骗子吧。”

赵元再依旧不着痕迹地“哦”了一声,瞄了瞄凤生腰间的一对小葫芦:

“天上地下独一份?你是在夸他长得好?”

凤生瞪圆了眼睛:“当然!比你还好看。”

赵元再抿了抿唇,轻笑了一声道:“那我知道他是谁了,也难怪认得出你。”

不等凤生发问,便岔开话题道:“你今天不是要回天庭的吗?刚好我有空,陪你走一趟。”

凤生一大早便吃了两个惊人的瓜,这会儿才想起身为一个灶神,这一天的头等大事。

她一个旋身,已换上天庭的朝服:一身云龙纹绛色纱袍,头戴通天冠,腰束金玉带,白绫袜,黑皮履,腰间一黑一红两个玲珑的小葫芦,整个人俊美利落,神采飞扬。

待凤生踩着云头,身在半空,才眯着眼睛感叹道:“元再师兄,不瞒你说,这是我第二回上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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