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婆子今儿一早就拉着孙子进了城,先去的梅家绣坊那边找卢娘子,可惜啊,卢娘子不愿意……”
“这哪能愿意?”面摊上一位大爷边摇着手里的扇子边说道:“我听说啊,就是绣坊的底层绣姐,梅家也给一钱银子呢。更别说卢娘子这样的顶级绣娘了。”
“一钱银子?那卢娘子一月得拿个百十两吧。”
“我家二丫说啊……”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面摊老板捞出一碗面给大娘端过去,并暗戳戳递过去五枚铜钱。这大娘笑眯眯收下钱,挑起一筷子面嗦起来。
“你们还听不听我讲了?”面摊老板回到灶台边咳了两声问道,手上扯面的功夫不停。
众人噤了声,忙叫他继续讲。
“卢娘子自然不愿意离开这梅家绣坊,毕竟阮大就是个码头扛包的,失了卢娘子这份月银,哪里养得起老夫老母和一对儿女。”
“卢娘子自然不能直接和婆婆说。”
面摊老板讲到此处,拍掉手上的面粉转身对着众人,一手掐腰,一手屈肘指着众人,又夹着嗓子说:
“你儿子无能,没了我养不起这家。”
这作态一出,众人哄笑起来。“小老板你这样子搞,小心阮婆子来找你评理。”
“那可不会。”面摊老板朝着街中间扬了扬下巴:“她还忙着顾不上这里。”
“这卢娘子为难啊,只好扯些东家对她恩重如山,又说签了契约走不得。还把身上攒的银子都给阮婆子塞了过去。”
“阮婆子颠了颠手里的银子,倒是收下了。卢娘子自然放心忙去了。”
闲聊间,这面摊老板又端上几碗面。
“要说这阮婆子实在无赖,银子都收下了,还背着卢娘子过来闹。”
“她到了这铺子门口,也不说进去找找管事的。直接坐在铺子门口哭开了,说是梅家骗她儿媳签了卖身契,弄的儿媳妇家也顾不得,孩子不要了,一心跟着个克夫的寡妇干。”
“克夫的寡妇?!她这话说的莫不是梅大当家的。”
一位皮肤黝黑膀大腰圆的汉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声骂道。
“要不是梅家绣房开起来,当初招收学徒叫他们学些技艺,她阮婆子早饿死了?呸,不知感恩的东西。”
面摊里一位老者向同桌的食客打听道:“他说的这又是什么缘故?”
食客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老者,只见他穿着靛蓝直裰,头上带着同色系的帽子,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外地过来的吧?”
老者笑着应了句是。
“阮婆子一家是北方迁过来的,当地遭了灾实在活不下去来的流落到这边。一家子老的老,病的病,就只有个卢娘子忙前忙后的照顾,都快活不下去了。万幸遇上了梅当家。”
“梅当家当初还小,和他爹查账时见了卢娘子的绣品。那当真是千里马遇伯乐,出钱出力治好了阮大的病,又帮卢娘子养手,又教她绣技。才有了卢娘子今日。”
面摊老板也端着一碗面凑过来:“梅家可是出了名的积善人家。不知收留了多少孤苦女儿,给多少穷苦人家活路呢。”
面摊外有个看热闹的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插嘴:“我家二丫就是,当初她奶嫌弃她姑娘家想……,嗐,后来二丫自己找了梅家的活计,一月能带回来这个数。”他说着伸出两根手指,引得众人啧啧称羡。
“现在我家二丫可是她爷奶的掌中宝。”这人骄傲说道。
那位食客贴近老者,给他讲起梅家的发家史来。
“我们这边原先也是苦穷地方,靠着海货为生,只是人人出海打鱼,这哪里还卖的上价。遇上灾年,卖儿鬻女的比比皆是。”
“这儿自古都是大庆最大的港口,怎么会穷呢?”
“这经商得有本钱,钱是上头老爷赚的,我们卖苦力的不至于饿死罢了。”
“那如今是?”老者听了食客这番话不禁好奇起中间缘由来。经商的还是大商户们,情况怎么就不一样了?
“以前这港口进出的都是外地商人的货,什么苏绣白瓷的,本地人也就赚个苦力钱。”食客解释道。
“后来梅家先祖起头,联合起本地做纺织,刺绣的小作坊,一步步把我们本土的东西推了出去。”
这食客轻呷一口面汤继续说。
“老先生你看,一来这些东西不像海货,轻便好运,卖到京城也好,转销海外也罢,路上花出去的钱粮少了,自然赚的也就多了;二来,这些东西是我们广府的,当地老爷们也不想外地商人一味盘剥,自然人人都有的赚。”
老者听了抚掌叹道:“这梅家先祖有魄力,真君子也。”
“可不止呢,梅家自发家后,多资助当地穷苦读书人家,开书坊蒙学。我们如今的县太爷就受过当年梅家的恩。”
这老者听到官场上的事,正欲细问,便听到外面喊着:“卢娘子过来了”。围在面摊上的人顿时四散开,但眼睛耳朵却都暗戳戳地朝向街心。
阮婆子看见卢娘子过来的一瞬有些心虚,但立刻就理直气壮起来。
“我苦命的孙儿呀,梅家不知道给你娘灌的什么**汤?你娘一心想着梅家不要你了呀。”
阮婆子哭的情真意切,然而怀里的小孙子可不管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倒是卢娘子急了,抱着儿子捂住耳朵,朝阮婆子软语求饶:“娘,宝儿还小,别当着孩子面浑说。”
阮婆子一见她服了软,更加来劲,站起来指着卢娘子的脸骂道:“哪里浑说?你能做,人不能说?这几天你是不是都和那个罗什么在一起,一口一个夫也不害臊。梅家是不是把你卖给他了?”
此话一出,成衣铺里头的掌柜坐不住了。
“我说阮婆子,你说这话也不怕阎王拔了你舌头。卢娘子那点对不起你家,你那这种事说嘴?”
掌柜的紧接着又给众人解释:“罗先生是我梅家的贵客,卢娘子手头正绣的是罗先生最看重的绣品,也是梅家最重视的,平日里沟通更是几个管事绣娘的都陪着。”
围观有几个听了阮婆子话嘴上想花花的也被堵了回去。
卢娘子扯住阮婆子,想趁着她被掌柜镇住拉她先进铺子。但阮婆子被扯动的一瞬回过神来,捏了捏身上新做的棉布里衣。一把甩开卢娘子的手。
“你若是身正怕什么影子斜。我一个老太婆都懂得道理。背着人做什么?”
阮婆子现在一心想把事情闹大,无理也要搅三分。毕竟只要卢娘子此时离开梅家绣坊,梅大少就能给她百两银子。至于以后,压着卢娘子道个歉,她舍了脸不要求求那个毛丫头,梅家自然不舍得失去卢娘子,这钱照挣不误。
阮婆子心里一点点盘算,更加坚定今日要叫卢娘子辞了绣坊的决心。
卢娘子本就是软弱性子,被阮家人拿捏惯了,此时急得六神无主。而掌柜那边也没了法子,阮婆子向来滚刀肉的性格是梅家绣坊众人都知道的,他敢用强先不说现在要被黏上的,以后也甭想安生。
围观人群中,有个贼眉鼠眼小厮模样的人,看着铺子门口的闹剧,嘴里小声念着:“闹大些,闹大些”。
果然如他所愿,阮婆子一看对面两人被她压住了,一把从卢娘子手里夺过小孙儿,想继续哭嚎。
奈何阮宝儿自小娇生惯养,因为是男丁,家里人人都顺着他。此时陪着阮婆子街头待了这么久早就严了。
“我要回家,人多,晒,不好玩。”阮宝儿盯着卢娘子命令道:“你快点辞工,奶奶说了今天你辞了工,回去给我卖肉吃。”
卢娘子习惯了阮宝儿的颐指气使,并没有发现不对。但旁边看客看出了问题。这阮家明明是靠卢娘子养着,如今逼得卢娘子辞工还能说是他们家古板守旧,可没了来钱的路还要卖肉就不对了。
“我说阮婆子,你家发什么大财了,卢娘子一月十几两银子不要了?”
看客中有人起哄道。
阮婆子听了这话急了:“哪来的财,你胡说。”气虚的声音引来了更多的怀疑。
砰的一声,一个小厮被一脚踹进众人中间。
“我早看这小厮不对了,鬼鬼祟祟猫在一边,刚刚嘴里还嘟囔些闹大的话。”之前那个在面摊上拍桌子的大汉向众人解释。他因着受过梅当家一饭之恩,一直想着报答,如今正找到机会。
成衣铺掌柜走上前仔细瞧了瞧这人:“阿旺?”
掌柜叫到,吓得这人忙用袖子遮住了脸:“什么阿旺?认错人了。”
掌柜一把拉下阿旺的手,把他扯的面向众人:“这是我们梅家堂老爷家大少爷身边的小厮阿旺,今儿这事离不开他们家,还望众位日后为我们做个见证。”
众人应道“自然自然”。
阮婆子看见阿旺被揪出来,心知今儿这事黄了,但还是不死心。
“什么阿旺不阿旺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今儿这工我们辞定了。”
卢娘子正要跪下来求她婆婆,又被掌柜一把扶住:“阮婆子,先前是不知道缘由没法子治你。如今你再逼卢娘子辞工,我就派人去你家守着,这财你也别想到手。”
阮婆子见掌柜言辞激烈,又看小厮阿旺眼神躲闪,只好嘴硬一句拉着阮宝儿走了。引得众人嘘了一声。
京城,荣国府。
湘云又在荣国府住了两三天,每日和黛玉探春等人去李纨房中做些针织诵读的事儿,或是宝玉闲着,几人玩闹一番。
这日几人正在贾母房里,贾宝玉手里捧着小小一个胭脂缸,正绘声绘色地讲着自己与姐妹们是如何选花,怎样绞取花汁,又如何做出这点儿半成品。
“老祖宗我们做了可多,等成了给您也拿过来一盒,比外面买的不知要好多少。”
贾母听了虽为孙儿这正事不上心的的性子发愁,但更一边感叹于宝玉等人的孝心,挨着把宝玉、湘云、黛玉等人都夸了一遍。
正此时听着外面丫头们喊着:“太太来了。”
果然两字一掀,王夫人领着个嬷嬷走了进来,正是史家那边常来往于荣国府的管事嬷嬷。
两人进来先给贾母请了安,史家来的嬷嬷道明来意:原来是史侯爷算着湘云也在荣国府待了有三四天了,想着即使女儿家也不该荒废了学业,特地派了人过来接。
贾母舍不得湘云回去,想多留几天。但那嬷嬷说了几句老太太慈心的客套话后,继续说史家那边二小姐已消了假,怕史湘云在这边待着落下课业,回去后跟不上进度。
史家来的嬷嬷话虽说的委婉,但贾母一时还是被噎到了。
贾母虽沉溺于领着孙子孙女玩乐,并不多关注他们的功课,顶天也不过看见了随口劝几句。但被人说到脸上还是第一回。
探春看着史家对湘云的学业如此上心,不免想到自己姐妹:贾家虽也教他们姊妹读书识字,但也没重视到特地请个先生来教;更何况家里还有宝玉这个金疙瘩,他一荒废学习,姐妹众人都得停下来陪他玩耍。
探春想着,脸上不由漏出羡慕的神情,正好又被湘云看见了。
祖孙两人一个生着闷气,一个满心艳羡。
王夫人出来打圆场道:“小女儿家的,能有多少功课,学那些诗书的功夫不如多在长辈身边尽尽孝心。功课落下便落下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住了:怪道说王家教女只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这时贾母也不想和史家婆子理论什么荣国府也看重女儿家学业之类的话了,只想着尽快结束这对话,也好过继续丢人。
贾母搂着湘云宽慰几句学业重要,姑祖母还接你过来玩的话后,就让她自己和众姊妹道别去。又喊了琥珀过去帮着刘嬷嬷们收拾好湘云的东西。
贾宝玉此时看着贾母等人不再强留湘云,顿时不依起来,拉住湘云的手就要开口。贾母大约是看出他的想法,先一步截断道:
“宝玉你别过你云妹妹后也先做课业去。你父亲向来不许你玩那些红的绿的,小心你老子知道了抽你。”
贾宝玉对贾政向来如老鼠见到猫一般,此时也不敢再闹,跟着也怏怏退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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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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