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肴楼这位梅老爷就是曾经说要去挣个功名回来的史三叔史鼎。
他原在西海沿子镇守,刚翻了年又接到密旨叫他进京候职,于是带着徒弟和几个亲兵装扮成南边的商队来了。路途一半就听到什么广州府梅家的讨论。化名正巧相撞,忙派人打探了一番。
今日史鼎是带徒弟卫若兰回靖远伯府探亲的。他这徒弟是靖远伯卫文广的次子,当初两人同在西海从军,这孩子出生时他还抱过,再大点儿更是拜他为师,学些强身健体的功夫。
后来卫文广回京,只是卫若兰体弱,怕不能忍长途跋涉之苦,两家商议先跟着史鼎留在那边。
史鼎归京后便给靖远伯府递了帖子,今日过去不曾想卫文广不在。他领着徒弟见识京中繁华的路上遇到儿时同窗,被邀到京肴楼一聚,见一见声名鹊起的赵才子。
酒至酣处,赵家兄弟彻底没了拘谨。赵安搭着他钱姓兄弟的肩膀,醉醺醺地问对面史鼎:
“梅大哥,你们族里,像梅当家那样女郎多吗?”
听着这话捧着果酿一口一口慢慢抿的卫若兰也扭过头看着他师父。
史鼎心想,我们族?哪个族?这是拿我们当广绣梅家了?可惜我这个梅家连一个姑娘都没。
不过没等他回答,赵安已经醉倒了,旁边赵修也是面红耳赤的,嘴里还喊着姐姐。
史鼎看着桌上醉倒迷糊的两个才子,摇摇头安排道:“这文人喝酒还是不如我们,快找个人给送回去吧。”
钱、白两人下去安排不提,卫若兰问起史鼎对梅家事的看法,史鼎豪放一笑:“自古讲究能者居之,他们家不过是少了个男女之分。我看那梅家男丁有世俗礼法偏袒还比不上一个女子,上位了也是败家的祸害。”
此时,京城锦绣坊。
一辆马车停在锦绣坊后门等着,车上下来一位老翁过去叫门。好一会儿才有人慢腾腾过来开门。
“老伯,你找谁?”陈二打了个哈欠,懒散的问道。
陈二是锦绣坊里门房上的仆役,今日下雨想着没人过来就叫了一群闲着的伙计到他屋里打牌,几个人玩闹上了头,好一阵子才听到叫门声。
“我家小姐姓梅,与你们主人有旧,这次上京,特地来送定好的好货品。”梅伯递出去一块木质牌子自报家门道。
“姓梅的?”陈二重复道,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木牌,问道:“是广州府做衣料生意的梅家?”
陈二见那老伯点点头,忙开大了门,又取下门槛叫马车往里进。
那门房里又有一个人出来喊陈二:“牌还没打完呢,这大雨天的能有什么事?快快打发走就是了。”
陈二听着那人实在不像话,忙一个肘击过去:“去请苏管事,就说是广州府梅家来了。”
陈二因着在门房上干活,锦绣坊有什么主顾,和那些人家拿货这些都记得一清二楚。因此才认出了梅家。
锦绣坊里如今主事的是一位姓苏的夫人,平日里来往于京城各个豪门贵族家,为人敞亮,又极善言辞,深得各家夫人喜爱。
此时她正带人收拾着预备带去保龄侯史家的布料绣品等等。
苏管事听说梅家来人了,让自己手下人继续收拾,自己又去后院里见客。
“哟,稀客呀,那股风把我们梅大家主吹来了。”
梅家与京城锦绣坊生意上极为密切。一个手里有货,从时兴布料到精湛绣品样样齐全;一个坐拥京城里最好的铺面,还有贵族家采买的门道。双方一拍即合,算下来也合作好几年了。
“苏姐姐快别笑话了,你这是嫌我断了联系。”现在的梅家家主,曾经梅家唯一的大小姐上前把苏管事迎进屋。
“突然断了音信,劳姐姐担心是我不对。我以茶代酒向姐姐赔罪。”梅韶容端起桌上的茶杯。
梅家的老家主进京谈生意时就带着这梅小姐。当时两个人,一个是跟在师傅后面学手艺的小绣娘,一个是跟着自己爹见世面的大小姐。两方主事商议时,一直是苏管事伴着还小小一团的梅小姐。
后来再大点,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笔友。上次梅家送货过来,伙计说梅家主病重,却没有带来梅小姐的书信,在等苏管事知道梅家的消息,就是梅小姐变成梅家主的传奇了。
“哪有你拿着我家的茶赔罪的,怎么也该寻点名品。”苏管事见到梅韶容好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哪里还有气,倒是有心力开玩笑了。
“茶叶中的名品没有,倒是有个好绣品请姐姐赏鉴。还是上次那位绣娘的大作。”
两人正说着,门里又有人来请苏管事。苏管事心知是史侯府的东西备好了,便问梅韶容:
“我这会子正要去保龄侯史家,他家太太一向爱各式绣品,你若想去便带上那绣品,我给你引见一番。”
苏管事心中知道姐妹坐拥偌大家财,却无权无势,这何异于小儿抱金。这次上京怕也是有找个靠山之意。
“如此,多谢姐姐。”梅韶容无法拒绝自己姐妹的好意,深深拜了一拜。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苏管事扶起梅韶容。俩人同上了马车。
马车上,苏管事细问起梅小姐的经历来。如今梅韶容才接过家业不久,更重要的是留在梅家大本营梳理情况稳定人心,何必自己上京来。
“如今那边官府也认了我是梅家家主。绣房这些里又有父亲留下的亲信代管着乱不了。”
“那你也不该此时离开,万一让人钻了空子。”
“不瞒姐姐说。”梅韶容苦涩笑笑:
“生意上他们确实一时是翻不了天,只是如今……梅家没有下一任家主,与其和我争他们不如先……”
“他们想先杀你?!”苏管事惊呼出声。见梅韶容点头,苏管事不禁追问:
“他们就不怕官府追究!那你这一路上可还好?”
“这件事上知县大人也顶着上头的压力,族里也在找着门路,大人如今也有些自顾不暇了。”
“我是悄悄走的,路上也有乔装改扮,还是在京城外漏了行迹。多亏有梅伯在,再加上这场及时雨,也算顺利进京了。”
苏管事抚着胸口:“万幸万幸,如此到了天子脚下,他们也不能在猖狂了。”
又问道:“那你东西可带够了?这段时日有的是大户人家要裁新衣的,我领着你,多结交一些人脉才是。”
“只是我妇道人家,没法子认识那些真真掌权的。”
“苏姐姐能做到如此地步,我无以为报。”
梅韶容郑重地给苏管事行李一个大礼:“待跨过这个坎,我与姐姐当牛做马报此大恩。”
苏管事忙扶起她来:“我们多年感情,我又如何袖手旁观。况且,我也想知道女子到底能走多远。”
……
史候府里,母女俩经过昨夜的谈心、关系更显融洽。因着今日早就与锦绣坊的人约好了挑些花样,史侯夫人一早就命人过陈先生处为史湘霖请好了假。
"娘亲,锦绣坊那边的人怎么还不来啊?”
史湘霖吃过早饭就在盼着添些漂亮的衣服首饰,这会看着雨越下越大,不禁担心起来。
史侯夫人捧着卷书,仍坐在窗边:
“你安生坐下看会书罢,若真不来了,自然会有人过来禀告。”
说着史侯夫人又翻了一页书。没了史侯爷打搅,又正是雨天,史侯夫人难得有了闲暇时光,做些随自己心意的事。
“娘亲,咱们家库房里是没有布料了吗?”史湘霂在门口等了会又觉得无聊,就过来缠着史侯夫人。
“怎么这么问啊?”史侯夫人眼睛仍旧放在手里的书上。
史湘霂见她母亲不看她,又抓着她的胳膊摇起来,扰的史侯夫人只好放下书,看向史湘霂。
“我听史湘云说,那边府里做衣服都是直接去自家库房里挑,让自家针线房的人动手 。”
“你该叫她姐姐。”史侯夫人率先纠正到,又说:“京城里一家有一家的规矩,先荣国公得了的赏赐也多,你贾家姑母又是嫁去了南边,自然是不缺时兴料子的。”
“至于针线,娘亲觉得自家的人虽厉害,可在新花样上比不过人家绣房里专管这事的人。”
史侯夫人捏捏史湘霂的小鼻子:“总之咱们家是年年请人过来,又能见识些精巧的绣工。”
“太太,锦绣坊来了人,在花厅侯着呢。”绿萍在廊下去了木屐和桐油伞,进屋禀告。
“可算来了。”史湘霂一听这话,丢下手里的棋子,就要下炕。史侯夫人看着棋盘上将赢的局哭笑不得,摆摆手叫晴光上前收拾。
“你这是等急了还是想耍赖。”
“娘亲以大欺小就算了,没出结果的局怎么能算耍赖。”史湘霂俏皮一笑。
原来之前史侯夫人被史湘霂搅得看不了书,便和她做赌赶棋子。若是史湘霂输了明日要交两张大字来。
“娘亲,好娘亲快走吧。来者即是客,让他们等着不好。”史湘霂耍赖道。
花厅里,史侯府的仆役们早给苏管事和梅韶容上好了茶,锦绣坊的伙计也展开她们带来的样品,等着史侯夫人过来挑选。
等到史湘霂母女俩人过来时,见到的就是图案不同,质感不同的各类布料。正中间还摆着一副精湛的绣品,只是图案不同与传统纹样的花鸟虫鱼或者草木山水。
这幅刺绣绣的海港码头的热闹景象:落日西垂,染成金色的海面上漂浮着大小不一的船只,有出海打渔的渔船,有扬帆起航的商船……码头上正停着一艘约莫有十几人高的庞大货船,光着膀子的伙夫正往下卸货。岸上熙熙攘攘挤着众多的小摊贩。绣品左侧还矗立着一座茶馆,伸出去写着‘茶’字的招牌在风里摇曳生动极了。
尽管史侯夫人见过众多名品刺绣,但大多都是在比技艺的精湛,选题上难免落入俗套。
“这风格,仿的是那副《清明上河图》?只是你们用色上要大胆许多,也生动许多。”史侯夫人夸赞道。
而史湘霂此时已经被画面上的大船迷惑心智:
“真的有这么大的船吗?”史湘霂摸着刺绣上的大船 ,喃喃问道。
“夫人好眼力,这幅绣品特地请了名家作画为底,仿照前宋大家张择端的风格画了我们广州府最大港口的景象。又是我绣坊里技艺最精湛的绣娘绣了几个月才成的。”
梅韶容主动站出来解释道,又向着史湘霂的方向弯腰解释:
“这艘船如今是广州府乃至整个大庆最大的一艘船了,若是小姐好奇,我此番上京还带了不少玩意,其中便有这船的模型,可以献给小姐。”
史湘霂听了模型的话,回头看了眼史侯夫人,见她点了头才说了要收下的话。
晴光领着几个小丫头进来,给史侯夫人和湘云上了茶,又给苏管事他们添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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