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是从里面关上的。
顾平林抬起手,在门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声。
半晌,段轻名的声音传来:“谁?”
顾平林道:“是我。”
“请进。”
门板轻轻颤动,似乎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接着就是门栓落地的声音。门应手而开,顾平林走进房间,迎面就感受到空中弥漫着的、湿润的水气。
房间中央摆着个大浴桶,很显然,里面的人正在沐浴。
漆黑长发垂在木桶外,有一缕湿漉漉地贴在颈间,段轻名双臂张开倚在桶壁上,紧实的胸膛上带着几点水珠,狭眸半闭,神情悠悠然颇有几分享受,桶内依稀冒着热气,熏得他眼尾那两抹红影越发诡异。
都是男人,顾平林只觉得有些意外,愣了下就回过神,扬起手中的信,语气不善:“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什么事值得你着急,”段轻名慢悠悠地睁开眼,手在桶沿拍了拍,“慢慢讲,要进来坐一坐,边洗边说吗?”
顾平林看看浴桶,不客气地拒绝:“多谢,我一向没有与人共浴的习惯。”
“真是遗憾,”段轻名停了停,笑道,“不过,许多事都是慢慢习惯的,何不尝试一下?”
顾平林不理他的戏谑:“这信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什么信?”段轻名装不知,“这不是我的信吧?”
顾平林最不喜跟他周旋,直言挑明:“是你介绍他们去段氏灵草园。”
“喔,这件事……”段轻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让他们去段氏灵草园,难道你对这个安排不满意?”
“私自看我的家信,我应该满意?”
“当然,我好心替你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你是好心?”顾平林道,“让他们去段氏做事,那位齐夫人必然会以为他们是你培植的势力,他们会有好日子过?”
“让他们两边闹去,岂不正好省事?”段轻名笑看他,“顾小九,你真有那么在意顾家?”
顾平林当然对顾家没多少感情,何况还有前世被追杀的经历,哪里还会在意,但他更反感段轻名这种越界行为:“这是我的事,我自会处理,不劳你费心。”
段轻名道:“我的处理办法最有效,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不用?”
“我的事与你无关。”
“你想做我的对手,我就替你处理了他们,好让你更专心一点,你还真是不领情。”
“我要专心,也无需你来多事。”
“步水寒呢?”
顾平林愣了下,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步水寒,再次强调:“我的事,不需外人插手。”
“你太固执,”段轻名从容地道,“这天下之事,外人插手的还少吗?迷雾荒野妖兽之祸,不也需要我们这群外人去解决?谁规定外人不能插手,外人想要插手,谁又能阻止?”
做了一生宿敌,顾平林头一次发现,此人的想法与自己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跟他论理完全是鸡同鸭讲。顾平林弄清这点,未免有些诧异,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怒气反倒莫名地消退下去了。
段轻名看了他半晌,似不在意地闭目:“好了,随你便是。”
“总之,我不希望再发生这种事。”顾平林回过神,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身出门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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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迷雾荒野之事已经不新鲜,魔域共主嵬风师率转生谷魔修潜入西北原,破坏了断魂林与大荒之间的禁印,以致妖兽为祸,无数高级凶兽从大荒涌入断魂林,连外面的迷雾荒野也受到波及,旁边那些小门派与百姓们都遭了殃。这种情况,正宗道门当然不能坐视不管,何况高级凶兽修成了上品妖丹,这也是各派捞取利益的好机会,各门派、世家纷纷派高手过去,步水寒与陈前都在其中,联盟足足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才扫平这场祸事。
如今,迷雾荒野的高级凶兽基本已被杀光,内丹大修们进断魂林重新封印入口,剩下些低级妖兽散在荒野各处,各派都拿弟子们去练手,让他们增加一些实战经验。顾平林就是在为此事准备。在修炼方面,他早已不需要岳松亭指导,需要的只是时间,按部就班地提升修为与剑术。
一个月后,岳松亭果然让常锦心带着弟子们出发,众人骑金雕直奔迷雾荒野。
初级弟子们头一次外出任务,兴奋又好奇,路上议论个不停。段轻名温雅谦和,与谁都能谈笑风生,人缘颇好。顾平林就相对沉默多了,很少说笑,只偶尔出言提醒众人疏忽之处,出的主意也都可行,常锦心倒越来越信任他。
餐风露宿,大约赶了一个月的路,众人终于抵达迷雾荒野。
迷雾荒野处于断魂林外沿,乃是片荒凉的草原,因常年有雾气笼罩,故而得名。荒野上空,一缕缕薄薄的轻雾游走,一团团厚重的浓雾翻涌,空气潮湿,视野能见度很低,地上黄绿草色驳杂,众人穿行在雾中,偶尔会看到小片的碎叶树丛,中间传来怪叫声,多是游魂、凶鸦与妖猫,叫得人心不安。
初级弟子们小心翼翼地跟在常锦心后面,不敢走错半步,直到几个弟子尝试着斩了只妖猫,颇觉轻松,大伙儿这才渐渐地放开胆量,偶尔有弟子大惊小怪惹出笑话,一行人便热闹起来。
入夜,众人就在树丛中间休息,生起火堆。
荒野之夜并不寂寞,火光映照头顶的雾层,红通通的甚是好看。弟子们都围在一起说话,明日就要各自去历练了,众人难免紧张,商量着组队,顾平林作为掌门亲传弟子,入门比试展现了不俗的实力,平日里又无半点骄矜作态,因此虽然他不苟言笑,发出邀请的队伍仍然不少,顾平林早已拿定主意,顺势答应了一队。
趁众人说话之际,顾平林走到最远的火堆旁坐下,添了几根柴火,闭目打坐。
没多久,身旁就有动静。
顾平林睁开眼看来人,果然是段轻名。自从上次顾家之事过后,顾平林一直在闭关修炼,两人都没再说过话。
段轻名道:“一起?”
此人向来自负,是不屑与人合作的,若真答应跟谁合作,对方反而要当心。顾平林最了解他,闻言拒绝:“我已答应王师弟。”
段轻名也不在意,问:“往哪边?”
顾平林答:“西北。”
段轻名便仰面往后躺下,不再说话。
顾平林随口问:“你往哪边?”
“西北。”
顾平林皱眉了,前世此人与其他玄冥派弟子可都是往南去的,如今他竟要跟自己去北面。
“怎么,”段轻名道,“我不能去西北?”
瞬间的异常都被他捕捉到,顾平林立即垂眸,掩饰神色。
当然不能去,前世灵心派就有一个小队在那边出事,损失了四名弟子,顾平林记得那几个弟子的名字,这次便特意选了他们那支队伍,为的就是带他们避开落雁沼泽。原本顾平林想直接带他们往南走,但考虑到其他队伍也可能误闯遇害,他这才决定选择原来的路线,以阻止意外发生。
落雁沼泽的东西连外丹修者也难以应付,段轻名再怎么天才,对上它也毫无胜算。顾平林想要败他,却不愿他这么冤死在迷雾荒野,然而此人天生不安分,若知道那是什么,恐怕还非去不可,甚至会拖上其他人。
念及此,顾平林不动声色地道:“想去便去,难道你段轻名也有不能去的地方?”
段轻名没接这个话题:“你很熟悉我的剑路。”
顾平林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段轻名用剑不拘形式,还有利用剑光扰人视线的小习惯,前世自己吃过大亏,从此便留意应对,入门比试上只是个细小的侧脸动作,果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两人之前从未对战过,无怪他生疑。顾平林道:“了解对手,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
“是吗。”
“当然。”
“西北有什么?”
他陡然转回话题,换成别人定要被问得措手不及,顾平林却面不改色,毫无破绽,反问:“你认为有什么?”
段轻名慢悠悠地道:“虽然迷雾荒野被大清洗过,但或许有一两只遗漏的凶兽,也说不定啊。”
顾平林知道他只是在试探,于是顺着话题道:“也许吧,你怕了?”
“你在激我?”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段轻名闻言微微侧脸,看着他半日,轻笑。
顾平林问:“笑什么?”
“我笑,顾小九你这次的激将法太刻意了。”
“我向来如此。”
“你并不想我去,”段轻名坐起来,凑近顾平林,下巴搁在他肩头,“那边有什么?”
说话的气息在耳畔,吹得鬓边发丝颤动。顾平林依旧稳如磐石:“我有什么理由阻止你去?”
“嗯……”段轻名不答,兀自道,“那边危险,你在关心我。”
“也许,毕竟我们是友爱的师兄弟,”顾平林没有否认,也侧脸瞟他,“但也许,我就是知道你会起疑,有意引你去呢?抱歉,不小心又用激将法了。”
“哦?”
四目相对。
狭眸仍是漆黑不见底,心思难测;
英目明亮如星,情绪过分外露,反而不知是真是假。
半晌,段轻名含笑抬起脸,不再说话。
顾平林拿不准他到底怎么想的,却知道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反而会坏事,正欲转移话题,抬眸就看到远处浓雾中亮起了火光,火光渐渐地朝这边靠近,依稀还传来人声。
“那边有人。”有人在叫。
这边灵心派弟子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都望着常锦心。常锦心早就察觉了动静,朝远处拱手问道:“来者不知是哪一派的朋友?”
“小常!”女子惊喜的声音传来,“是你么?”
“原来是颜师姐,”常锦心松了口气,回头解释,“是玄冥派的朋友。”
听说是玄冥派的人,众灵心弟子立刻失去热情,低哼,重新坐下来说话,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相反,顾平林情不自禁地抿唇,站起身,望着迎面走来的那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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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迷雾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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