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
洞府外的雾气十年未散,洞府内的阴气却已浓稠得化不开。萧诧盘膝坐了十年,灰布衣裙早已被阴气蚀得破烂,露出的手腕上,青筋与黑气交织如网——地阴衣这十年吞了数不清的低阶妖尸,早已与他的血肉融在了一处。
“是时候了。”他猛地睁眼,指尖凝出黑芒,毫不犹豫地往丹田处一划!
“噗嗤”一声,金丹应声而裂。刹那间,十年来苦修的灵力如决堤洪水般泻出,带着丹田破碎的剧痛涌遍四肢百骸——那感觉竟真如妇人临盆,又痛又胀,却有股破而后立的蛮力在经脉里冲撞。
雾气中,一个寸许高的小人从裂开的金丹里滚了出来。小人通体漆黑,却有五彩霞光在皮肤下流转,一呼一吸间,竟能吸扯着洞府里的阴气往嘴里钻。可还没等萧诧欣喜,缠在他身上的地阴衣突然动了!
暗褐色的衣料如活物般裹紧小人,黑气翻涌着往他体内钻。那五彩霞光竟被黑气一点点压了下去,小人的身形也越缩越小,最后“嗡”地一声,竟重新凝成了颗拳头大的黑丹!
“怎么回事?”萧诧心头大骇,一口血气喷在衣襟上。玄阴诀里明明说,破丹成婴只需引阴气入体,从未提过会重凝金丹!他强忍着丹田的灼痛,指尖往黑丹上探去——丹内有微弱的心跳声,那小人竟还活着,只是被地阴衣裹得严实,动弹不得。
萧诧咬了咬牙,只能沉下心研究。他将玄阴诀的玉简摊在膝上,逐字逐句地啃,偶尔往黑丹里渡一丝灵力试探。三日后,黑丹忽然微微震颤,地阴衣的黑气竟开始往内收缩,一点点凝成固体,贴在小人的皮肤上化作层薄甲。
而那小人似是挣脱了束缚,猛地睁开眼,张口便往黑丹壳上咬去!
这一咬如同引发了连锁反应,黑丹壳寸寸碎裂,里面的阴气如潮水般被小人吞入体内。他身上的五彩霞光再次亮起,却比先前淡了许多,反倒是通体渐渐泛出纯白之色——那白不是冰雪的冷白,而是带着温润光泽的玉色,连指尖都透着莹光。
“这是……”萧诧正怔忡,突然痛得蜷缩起来!
地阴衣凝成的薄甲似在反噬,竟往他的经脉里钻,所过之处血肉寸寸消融。可玄阴诀的灵力又在疯狂修复,旧肉刚被吸走,新肉便从骨头上冒出来,疼得他眼前发黑,却偏偏意识清明——地阴衣吞了十年妖尸还不够,竟是要借他的血肉来养这元婴!
“该死……”萧诧死死咬住牙,任由冷汗浸透衣衫。他能感觉到元婴在变强,那纯白的肌肤下,隐隐有修罗圣火的暖意与乾蓝冰焰的寒气交织,成了种更霸道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黑气融入元婴体内时,剧痛骤然消失。萧诧喘着粗气抬头,见那纯白小人正悬浮在他掌心,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他,嘴角还沾着点黑丹的碎屑,竟有几分可爱。
“成了……”萧诧刚松了口气,眼前猛地一黑。
心魔关到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身死的那一刻,韩立的青竹蜂云剑刺穿他胸口的冰冷触感清晰无比。他看见自己的尸身倒在虚天殿的血泊里,蛮胡子在旁冷笑,极阴在骂他废物。他最怕死,可死亡却像影子一样追着他。
“为什么是他……”萧诧喃喃自语。他恨韩立,却又忍不住嫉妒。韩立总能逢凶化吉,总能得到机缘,而他却要步步算计,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渐渐地,嫉妒成了执念,他竟开始幻想:若是能成为韩立,该有多好?
“痴儿,你还不懂吗?”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紧接着,一面古朴的铜镜凭空出现,镜中映出无数画面——他成了天人,享尽荣华却最终堕入轮回;成了凡人,守着田亩却被战火波及,万箭穿心而死;成了畜生,被猎人追杀,五马分尸……每一生都有不同的苦,每一次死都痛彻心扉。
“人生八苦,本就是空相。”镜中声音又起,“你怕的不是死,是输;你想成为他,是忘了自己为何要走这条路。”
萧诧看着镜中无数个“自己”的死状,忽然笑了。是啊,修仙路上哪有不死的道理?他是玄骨上人,是萧诧,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他要的从来不是韩立的运气,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
“我欲杀人,人必杀我。”萧诧轻声道,“可我若只想活下去,谁又能拦着?”
话音落,铜镜与幻境一同碎裂。萧诧猛地睁眼,掌心的元婴已化作一道黑光钻入他体内,丹田处暖意融融。元婴期,成了。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四肢,走到洞府外。外海的雾气似乎淡了些,能看见远处礁石上趴着几只低阶海妖。地阴衣在他体表流转,化作件合身的黑袍,带着淡淡的血气。
“接下来……”萧诧望向更深处的黑雾,那里才是真正的极阴之地,“该去寻韩立了。”
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影没入雾中,只留下空荡荡的洞府,在海风里无声伫立。
“接下来……”萧诧望向更深处的黑雾,那里翻涌的阴气几乎凝成实质,却不是他此刻的目的地。他指尖摩挲着袖中装着万年灵乳的玉瓶,嘴角勾起一抹冷意,“该去寻韩立了。”
他与韩立早有约定——十年后在外海西面百里处的迷雾岛碰面。那岛常年被浓雾笼罩,灵气稀薄得连低阶妖兽都不愿靠近,正是隐秘交易的好去处。毕竟两人互相防备,绝无可能告知对方洞府所在,唯有选这等无人问津之地,才能放心交换约定好的东西。
萧诧转身回了洞府。这十年潜修,他身上的旧法衣早被修罗圣火的余温灼得破烂,经脉断绝又重生时,更是弄得满身血污。好在他早有准备,在洞府角落引了处地下水,用地阴衣的黑气将泉眼围了圈——这黑气带着尸煞,虫兽闻着味就不敢靠近。
他往泉中滴了滴用清水稀释过的万年灵乳,瞬间,泉面泛起细碎的银光,清冽的灵气漫开来。萧诧褪去旧衣,踏入泉中,暖意顺着毛孔渗入经脉,连元婴都似舒服得轻轻颤动。洗去一身狼狈后,他换上贴身的金蚕丝内衣——这是他当年在天星城顺手买的,柔软又能隔绝寒气,外面再罩件灰扑扑的普通法衣,看着与寻常散修无异。
“倒是比从前讲究了。”萧诧对着泉面照了照,自嘲地笑了笑。从前他只想着苦修保命,哪会在意这些?想来是受了韩立的影响——那家伙在虚天殿时,连灵兽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自给自足的样子,倒让他也不想再过从前那般糙日子。他摸了摸怀中的阵法玉简,心里盘算着:等这次交易完,便寻处更隐秘的阴地,一边修炼玄阴诀,一边把这些阵法吃透。
整理妥当后,萧诧走到洞府门口,指尖掐诀打出三道黑气,分别落在洞口的三块礁石上。这是他根据玉简所学布下的“三阴迷踪阵”,虽不算高深,却能掩盖洞府的气息,就算有修士误打误撞过来,也只会觉得此处是片普通的乱石滩。
“走了。”他最后看了眼洞府,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影往西面飞去。
外海的风比十年前更烈,卷起的浪花带着咸腥气,拍在礁石上碎成白沫。百里路程对元婴期的萧诧来说不过片刻,迷雾岛的轮廓很快在前方显现——岛上的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连阳光都透不进来。
萧诧没急着上岛,在岛外的一块礁石后藏了身形,盘膝调息。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元婴正缓缓吞吐着阴气,修罗圣火与乾蓝冰焰在丹田内和谐共存,乾蓝冰焰已被炼化大半,等之后完全炼化,融合为修罗圣火,会化作一股更霸道的力量——这十年苦修,终究是没白费。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轻微的破空声。萧诧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青虹冲破浓雾,落在岛边的沙滩上。青虹散去,露出个全身罩在玄铁盔甲里的身影,连脑袋都被头盔遮住,只露出双警惕的眼睛——不是韩立是谁?
“防备心倒还是这么重。”萧诧暗自无语,却也理解。毕竟两人算不得盟友,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他身形一动,落在韩立面前,开门见山:“韩立,东西带来了吗?”
韩立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目光在萧诧身上扫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元婴期威压,心头不由得一沉——可恶!他这十年也没懈怠,却还卡在结丹后期,萧诧竟先一步突破了!原本还想借着交易问虚天鼎的事,现在看来,得先拿到约定的东西再说。
韩立没多话,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截焦黑粗糙的木头,扔给萧诧:“养魂木的根,你要的东西。”
萧诧伸手接住,指尖灵力探入木中——没错,正是养魂木特有的阴寒气息。他满意地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简,递了过去:“九曲灵参的丹方按约定给你。”当初交换养魂木时,他故意扣下这丹方,就是为了留一手,此刻见韩立履约,才不情不愿地拿出。韩立接过玉简扫了一眼,确认是真迹,脸色稍缓,却仍带着几分不满——萧诧这老狐狸,果然事事都要算计。
“既然东西已换,我便先走了。”韩立往后退了半步,手仍按在剑柄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萧诧却没动,反而往迷雾里退了两步,目光在岛上的矮木丛里扫过——他记得古籍上说,这等常年无日照的阴湿之地,或许会生“幽冥草”,是炼阴煞丹药的好材料。他正想开口让韩立帮忙留意,却听韩立忽然追问:“关于虚天鼎,你知道多少?”
萧诧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韩立,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你要问这个?那得看你拿什么来换了。”
韩立眉头皱起:“你要什么?”
“我要你那幅记录着外海阴地的阵法图。”萧诧直言不讳。他知道韩立手里有幅手绘的阵法图,标注着几处适合修炼的阴地,若是能拿到,省得他再四处搜寻。
韩立脸色骤变:“这不可能!”那阵法图是他多年摸索所得,关乎日后修行,绝不能轻易交出。
“那你的啼魂呢?”萧诧又问,眼神落在韩立的灵兽袋上——他早察觉那袋子里藏着股特殊的阴煞气息,想来是件不俗的灵宠。
“也不行。”韩立想都没想就拒绝,啼魂对他有大用,怎么可能拱手让人。
“唔。”萧诧有些恼怒,指尖在袖中摩挲片刻,忽然想起什么,“那我要你的金丝蚕。”他记得韩立养着几只金丝蚕,能吐丝制衣,虽不算顶尖宝物,却比普通法衣结实,正好能替换他身上这件旧衣。
韩立愣了愣,金丝蚕对他而言确实没多大用途,养着也只是偶尔用蚕丝修补法器,倒不如拿来换虚天鼎的消息。他当即从灵兽袋里放出一只通体金黄的蚕虫,解除了认主印记:“可以,金丝蚕给你。”
萧诧伸手接过金丝蚕,看着它在掌心慢悠悠爬动,脸色缓和了些:“虚天鼎是元婴级才能催动的法宝,且需配合专属的运行咒令才能完全掌控。至于咒令在哪,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吗?”韩立不甘心地追问,这点消息远远不够。
“那你还能给我什么?”萧诧挑眉,目光落在韩立背后的剑匣上,“你那金雷竹,能给我一根吗?”金雷竹是炼雷系法器的好材料,他正好能用来加固三阴迷踪阵。
韩立脸色一黑,却还是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根手臂粗的金雷竹,扔了过去:“一根。”
“我也不白要你的。”萧诧接住金雷竹,从怀中又摸出一份玉简递过去,“这是换形诀的完整版,比你之前用的残缺版更隐蔽。能再送半截金雷竹吗?”
“现在是做生意吗?”韩立冷哼一声,却还是咬牙再掏了半截金雷竹——换形诀对他日后隐匿行踪有用,这笔交易不算亏。他看着萧诧收走金雷竹,心里渐渐有了底:萧诧虽贪婪,却没对他动手的意思,想来是忌惮他的底牌,或是觉得留着他还有用。
萧诧将东西收好,才慢悠悠开口:“据传,虚天殿是上界的冰魄仙子所造,不知为何遗落在下界,后来成了星宫的秘境。若想彻底打开虚天鼎,恐怕要先找到冰魄仙子的遗迹,或许里面藏着鼎的秘密。”
“上界?下界?”韩立脸色微变,他从未听过这等说法,“前辈你在说什么?”
“你的境界还没到。”萧诧摆了摆手,不愿多解释,“等你到了元婴期,自会知晓。到时候再来找我问吧。”说罢,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没入迷雾深处,只留下韩立站在原地,手中攥着换形诀玉简,眼神复杂。
浓雾重新笼罩了沙滩,海风卷起沙粒,将两人的脚印轻轻抹去。韩立望着萧诧消失的方向,沉默片刻后,也化作一道青虹离去。虚天鼎的秘密、上界的传闻,都让他心头沉甸甸的,看来接下来的修行,要更加谨慎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