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弘昌坐在厅前，略显局促，心中忐忑不安。

一大早他就收到了李卿暮的传唤，说有‘要事’找他相商。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断摩擦，汗渍将那一块布料洇湿，脑子里复盘这段时间的事。

算算日子，楚越应该醒了。

前几天剿匪的战报就传回了京城，按理说封将圣旨应该下来了，怎么还没动静呢？

太子那边竟也没找过他，大概率已然知晓他重新选择了阵营。

这也说明太子党中必有人重生。

若是太子的话，此事真是不好办。

另外，朝上官员接连离奇死亡，这在前世可没发生，这些人约莫都是重生的，他猜测是李卿暮在斩草除根。

若是太子找人干的话，他现在已经死了——楚越活着，还有李卿暮作保，那么他就是军饷贪污案里最完美的替罪羊。

袁弘昌被自己的想法惊起一身汗，如此算来李卿暮曾杀了他，如今又救他一命。

外面雪花簌簌落下，他在此处坐了两个时辰，除了偶尔穿梭在廊下的丫鬟、奴仆外，没见到其他人。

他不敢问，怕李卿暮觉得自己在催促他，只能老老实实等着。

如今事情还没落定，他并未将妻女接回来，必须从李卿暮这得到一句准话，他才放心。

直到一盆炭火烧完，寒意从脚底往上攀升，袁弘昌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厅中走走转转。

算算时辰，已经到晌午了。

他心中又开始猜测，不知道李卿暮无端晾着他是什么意思。

适逢晚水抱着海棠花过来，一眼看到了他，略微惊讶，“袁大人？你怎么还在？”

袁弘昌微微弯了弯腰，他记得这是李卿暮极为信任的暗卫，“我一直在此处等殿下，没有到处走动。”

晚水拨弄着海棠花的枯叶，看了他一眼，“把你给忘了，袁大人久等，早些时候主子去山里了，大雪封路，他今日怕是回不来，袁大人要不明日再来？”

袁弘昌哪敢讨价还价，心底松了一口气，不也是得罪了李卿暮就好，连声答应，“是是是，殿下的事最重要。”

他退着往门口的方向走去，“那下官明日再来拜访。”

——

雪下的又大又急，扫地僧摞起的枯叶堆变成了小雪堆，裴敬雪穿梭在云栖寺内，越转越有意思。

云栖寺并非是传统寺庙布局，而是一座扎根在山林中的八卦图。

他们方才一直呆的主殿，正好是八卦图的正中心。

寺庙很大，裴敬雪只转了一半，又冷又热的，再加上她对八卦阵又是一知半解，看不懂其中门道，遂原路折返。

孽徒正擦着桌子，楚越盘腿而坐，桌上檀香幽幽升起，他正看着什么经文，李卿暮不知所踪，连将离也不见。

裴敬雪解下披风，寺中没有地龙，但木炭多的是，是以外面大雪纷飞，屋内并不怎么冷。

她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目光却不停地往楚越手腕上瞄，那串佛珠分外显眼，就像某人一样，强势地彰显自己的存在。

“你想说什么？”楚越语气平静，头也不抬问。

裴敬雪立刻坐规矩，轻轻摇头，“没什么，就是在想这雪什么时候停。”

楚越合上经书，“这里地势高，这雪怕是要下很久。”他走向门口，“早知道就让你留在山下了。”

裴敬雪也站起来，“无事的，楚哥哥。山里清净，我也很久没出来逛逛了。”

她向前走几步，与楚越并肩，“一会儿用过斋饭我去殿里给哥祈福，楚哥哥要一起去吗？”

话说出口裴敬雪就觉得说错了，楚越此后孤身一人，又给谁祈福呢？

楚越面色平静，“我就不去了，昨夜未睡好，有些乏了。”

“那楚哥哥好好歇着吧。”

“嗯？楚大人累了？”迦叶挽着袖子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香。

楚越又提起精神，这寺中的香真是熏得人昏昏欲睡，“无事，大师有什么事吗？”

迦叶合十，“既然无事，那楚大人和裴小姐便随贫道用斋饭吧。”

楚越一点都不饿，早上吃的包子似乎还哽在胸口，他一口气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

裴敬雪可不会放过这花了三两银子的饭，“好哇，楚哥哥，我们走。”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楚越的袖子，“我倒要看看它怎么个不负价值。”

“楚哥哥，你吃了饭再睡吧。”

不容的楚越拒绝，这一顿斋饭非吃不可了。

迦叶并非夸大其词，他做的斋饭在这京中众多寺庙中，他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以前尚在红尘中时，迦叶在十二楼台当了几年厨子，学的一门好厨艺，自己又钻研了钻研，然后就用大勺将孽徒骗来了云栖寺。

楚越默默地吃完了一碗，“确实不错，迦叶大师若是开酒楼茶馆，十二楼台怕是招牌不再。”

迦叶笑笑，毫不谦虚，“那是自然。”又转过头问裴敬雪，“裴小姐觉得如何呢？”

裴敬雪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迦叶，只把碗递给孽徒，“再来一碗！”

迦叶替楚越斟了一杯茶，“楚大人有心事？不妨跟贫道说说。”

“朝上琐事而已，就不烦扰大师了。”楚越喝干净茶起身，“大师，敬雪，我就先回房了。”

裴敬雪都没来得及答应，楚越已经推门而去。

她叹口气，“大师，六殿下呢？”方才她就想问了，这两个人自从出府后就都怪怪的。

迦叶慢条斯理地吃着斋饭，做完饭的人都没有多少胃口，看样子他要研究新食谱了，“裴小姐方才怎么不问？”

“大师既信轮回，合该知道，我方才为何不问啊！”裴敬雪抬着下巴看他。

迦叶故作高深，“阿弥陀佛，山中无日月，潭泉洗客魂呐。”

——

云栖寺的背后有处温泉，这也是迦叶选择在此处盖寺的原因，但这眼温泉已经成了李卿暮所有。

温泉不大，像是雪原上睁开的一只绿色眼睛。

高大树木的枯枝将天空切割成几块，落雪纷纷融化在碧眼里，袅袅热气升腾，温泉越往下越翠绿，周边铺了一层鹅卵石，李卿暮褪去衣裳，走进泉里，后背贴在池壁。

他闭着眼睛，仰头靠着，雪花被热气一熏，化成雨滴落在脸上，在周身暖意中带来几点隐秘的凉意。

李卿暮在水中摸索着左手腕，那里似乎还硌着佛珠，他眼皮很重，勉强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竟这样靠着睡着了。

白茫一片的午后，他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