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昆仑雪——“我叫路过”

红尘了去无牵挂,尘世飘零所修仙。

世人常道:仙者,居高山之巅,无欲无求。可又常说:修仙,得“长生永不死”,能“一言定生死”,可“超脱凡尘外”。

就此,在分隔仙凡两界的昆仑山脚下,成了千万人的执念。山上皑皑白雪常年不化,山下滚滚红尘络绎不绝。

路卿月立于山脚,仰首望去,只见人影如细流汇入苍茫山脊,不见其顶,却前赴后继。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她见到青年壮力三步作一步向上冲跃,也见到白发耄耋拄杖缓行却稳步前进。

男女老少,皆如朝圣。

“求仙竟能成此盛况……”路卿月低声呢喃。这是她从未想象过的画面——昔日尚在仙界时,虽也有求仙问道者跨越山海而来,却远不似如今这般,人潮汹涌,如赴洪流……

拾伍看出她的惊讶,嗤笑一声:“自打那位仙督杀了我们魔尊之后,人间便掀起修仙大热,无数人争先恐后上昆仑求见仙界——切!”他语气里的酸味溢了出来,说到最后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仙督?”路卿月追问。

“是啊!”拾伍回应的兴致不高,声音沉闷闷的,低头继续往上走。

“并非所有人都能入仙界。大多数人行至半山便会因体力不支放弃,剩余者也多因过不了五味池无功而返。”追言适时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语气平和地为路卿月解惑,“那五味池,是人间酸甜苦辣咸之味,也是人间五恶——贪婪、欺骗、暴露、冷漠、压迫。过界者浸入池水,心有五恶或目的不纯者,绝无可能通过考验。”

路卿月听得出他话中的意味,是提示也是警示,若是她过不去,那也不必去仙界了。她只盈盈一笑,应了声,“好!”

她再度抬头,望向那昆仑山巅,山巅之上白雪裹着云絮,山路之中人潮浩荡恰似星河奔涌,在白色大地上点缀出五彩。

天地浩瀚,此路渺小,却是前人开辟,后人相继,成为了那最适合人类行走的痕迹。

没人比路卿月更清楚,这仙界的故事。仙界本不在,修仙并无门。在恶妖横行、霍乱人间之时,有一凡人,于绝境中愤而起,于生死之间悟道,以凡人之躯,借山川之势铸仙门,自此,天地间得有仙界。

而那个以凡人之躯,行创世之举,为后来者开辟仙路的人——

那个设立五味池,考验后世求仙者心性的人——

名叫路归白。

……

路卿月一行人如同所有凡人一般,一步一印向上攀登。越往高处,人迹越稀,待终于抵达五味池前时,所余凡人者已寥寥无几。

甚至,还有两位不是凡夫俗子——

“两位大人,你们又不是凡人,大可以御剑飞行直达仙界,何必跟着我遭这份罪?爬了一整日的路卿月身心俱疲,忍不住问。

追言温声答:“既是我们将姑娘从凡间带来,自当全程负责,护你周全。”

拾伍也在一旁拍胸:“就是!我罩着你!”

“那可多谢了。”

路卿月嘴角抽搐,心里咬牙切齿——他们不累,可她累!

重生一次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气海内空荡,法力流失得只剩不足一成。若是没这两人跟着,她还能勉强御剑上山,如今倒好,得陪着爬完这漫漫雪山。

有如此感受的不止她一人。放眼望去,尚在坚持攀登者,无不汗透衣背、热气蒸腾,在风雪中步履维艰,眉睫尽染霜白。

她忍不住腹诽,在这地方卖些御寒的衣物、热乎的吃食,定能赚得盆满钵满,这些人真是浪费了这般“商机”啊。

终于抵达山巅时,剩下的人已寥寥无几。五味池就卧在山巅中央,池水无色无味,与普通水别无二致,唯一非凡之处,在于这极寒雪山之巅,它竟热气氤氲、云缭雾绕。一整池水平静铺展于山巅,映着天光云影,恢宏大气,恍若得见天宫一角,恢宏神秘。

刚到的凡人见了这仙气,纷纷兴奋地要往池里跳,唯有路卿月不急。她看向拾伍,眉梢微挑,带着几分逍遥大气:“一起?”她对此魔族少年颇有亲近之感——那一身凛冽又坦荡的少年气,像极了当年故人。

拾伍人生信条主打一个义字当头,毫不推辞:“当然!”

说罢,路卿月便如游鱼般轻巧一跃——

半个身子没入池水的瞬间,一股刺骨寒意猛地袭来,已浸入池中的双腿双腿顷刻动弹不得——五味池,竟被冰封了!

数千年来从未有过之事。常暖不寒的五味池,竟在转瞬成冰。

周围凡人不知凶险,反觉神异,兴奋高呼:“此必是考验!吾要成仙矣!”

比这欢呼更响的,是拾伍的痛呼——他正跳下,双膝结实砸上冰面,“啊!小爷的膝盖!!”

见他如此狼狈,路卿月顿觉自己也没那么窘迫,干脆放声笑出来:“哈哈哈——”

“你!”拾伍怒指她脸,却被她轻巧推开手指,引向另一侧:“看,追言在做什么?”

拾伍顺势望去。五味池另一侧,因山脊缺口隐约可见——那一侧据说是仙界之人离界入世的试炼地。此时只见追言身畔立着一位水粉衣裙的少女,水晶琉璃头饰在雪光映照下熠熠生辉,虽看不清面容,却已然透出一股娇憨灵动的气质。

“哪家的小辈?”路卿月低声嘀咕。

“我是长云派阮持盈,对不起大家!”女孩的声音带着歉意,挠了挠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冰面上的人,“我只是想不被爹爹发现,偷偷下仙界……”

“阮持盈!你要死啊!”拾伍的怒火瞬间爆发,指着她就要讨膝盖的公道。

“没关系啊。”路卿月却朝那小姑娘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她哪舍得怪罪?只是低头看了眼还陷在冰里的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是……你能不能先把冰化了?”

“啊!对不住对不住!”少女慌忙蹲下,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物件形若双麒麟环抱,一冰一火之气缭绕流转,核心处如有熔岩涌动、冰晶绽放。刚现于世,周遭寒意竟被逼退三分,冰面上泛起细微水光。

路卿月目光一凝。

冰火双麒麟。冰麒麟可冻结万物,火麒麟可燃尽万物,乃取昆仑山顶万年寒冰与地脉深处熔火,经百年淬炼相融而成的神器,百年难现其一。

路卿月看着这神器,思绪飘远——

说起来,这阮持盈的父母……算来还是她的故人,一起同过窗。那时在稷下学院读书的路卿月,有着仙界“混世魔王”的称号,打架斗殴、组团作弊样样在行,却偏偏人缘极好,不管是名列前茅的尖子生,还是吊车尾的差生,都愿与她相交。

而阮持盈的父亲——阮保咨,原本在学院里是很不起眼的,文学平平无奇,武功平平无奇,术法也是平平无奇,不过他干了一件最不平平无奇的事——他将应荷棠娶到了手。

应荷棠并非稷下最惊艳的美人,却绝大多是男学子最想娶的姑娘。她姿容清丽,行事却无半分骄矜,言笑温婉大方,一双眼明亮清澈,望人时总带着三分真诚笑意。天赋既高,性情又好,真是“娶妻当娶应荷棠”。

她深深看了眼阮持盈,颇有种“看孩子”的欣慰。

然后她就看见阮持盈手忙脚乱地将玉佩往冰上一按——

“轰!”

霎时间火花四溅,一道炽热烈焰擦着路卿月的眼帘呼啸而过!

熊孩子!

她心底暗骂,反应却极快,趁冰化水涌的刹那借力跃起——

衣袂翩然如蝶展翅,带起的水珠在空中划出弧光,映着雪光云影,纷纷洒落如碎玉。她轻巧落于池畔,周身雾气氤氲,仿佛方才不是破冰而出,而是自瑶池翩然降临。

站稳身形,路卿月抬手拂去鬓边水珠,看向仍有些发懵的阮持盈,唇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谈谈?”

……

越过昆仑山,便是仙界。不再寒风刺骨,倒有烟雨红尘之感,远山如黛,近水含烟。除却云雾比凡间浓了三分外,也有酒肆茶寮林立,行人往来如织。

云雾裹着客栈的木檐,高高的招聘外挂,那“仙凡渡”三个字被水汽浸得发潮。

这客栈实在简陋,只像个歇脚的地方,而坐落于仙凡交界之处,汇聚三教九流,仙、魔、凡人皆可见于此,热闹非凡。便见四位风格迥异之人共同进入也不觉奇。

追言选了靠窗的方桌,桌面木纹里嵌着细不可见的云气,坐上去有暖意。拾伍一屁股坐下,把剑往桌角一戳,震得粗瓷茶杯晃了晃;阮持盈还在闹别扭,磨磨蹭蹭挨着路卿月坐下,琉璃头饰又叮当作响;路卿月刚落座,店小二就飘了过来,手里的仙竹菜单上,流光写着“云丝拌凡人酱”“熔岩烤仙薯”,花哨又实在。

一路上,阮持盈一心想跑,却被追言用温和的话挡回来,再加上拾伍添油加醋,热闹得很。

“追言,你就让我下仙界吧,我要去找我哥哥!”

“阮姑娘,令兄失踪之事尚未查清,贸然下界恐遇危险。”

阮持盈小脸一皱,语气甚至有些蛮横:“我下仙界就是为了查哥哥的事情啊!”

“仙界有规,凡出界者需先过五味池。”追言回绝的温和有据。

“一旦我过了五味池,爹爹立马就能察觉我的灵气。”

“阮掌门不让小姐出界,必有其深意。”

拾伍在一旁插嘴:“就是啊,阮大小姐,你也玩失踪,你爹就能直接儿女双全——失!”

“你!”

“好了!”听了一路车轱辘话的路卿月及时打断,她把菜单递给阮持盈,温和地笑,“先看看想吃什么?”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阮持盈知道出去无望,撅嘴别开头不说话——还是个大小姐脾气。

路卿月倒是不在意,一脸和气地把菜单还给店小二:“就这些吧!”又戳了戳阮持盈,“你哥哥怎么失踪的?”

阮持盈回过头来,小脸娇软白嫩,一双眼睛泪光盈盈地望着路卿月,好不可怜。

“我也不知道。”说罢竟大哭起来,哭声惨烈,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部分人隐约听到“失踪”一词,顿时议论纷纷。

“应该是长云派少主失踪的事吧,据说是在那个地方突然被掳走的,周边的妖兽随后发疯,连仙督都奈何不得。”

“又是一元门!我看那地方就是块凶地!杀孽太重,满门被灭,怨气弥漫,这才出了个女魔头路卿月,堕落魔道,搅得天下不宁,更欲折毁上清神柱,让天地相合、生灵涂炭。幸亏三百年前被仙督斩杀,不然哪有今日安宁?”

又是她的故事,路卿月勾唇笑了笑,不甚在意。她一代魔尊,就该是个传说,传说当然总在唾骂之声中。

倒是拾伍听后,眼中顿时戾气暴涨,只听“咔嚓”一声,一茶盏应声而碎,“放你娘的狗屁!我们魔尊的死是大义,那是为了两族交好!”

“哼,冠冕堂皇!”那壮硕仙修修为稀松,被拾伍一掌拍得倒飞出去,砸翻桌椅,但嘴上仍是不饶人,“若非仙督仁厚,岂容尔等魔族在仙界撒野?”

眼看冲突要升级,追言立刻出声:“仙魔盟约乃仙督与魔使共立,此等言论恐伤两族和气。”轻飘飘几句话,便将私怨抬到大义高度,人群讪讪散去。

唯有一位灰袍老者发出嗤笑,大声教训道:“年轻人就是毛躁。魔族那套‘快意恩仇’听着好听,可成效越快的功法越是歪门邪道。路归白因纵横剑法自食恶果,那创诡术的路卿月最终也是死了。你们这些小辈,活在魔族的谎言里,沉醉虚假温柔乡,早忘了自古仙魔不两立!”

路卿月笑而不语,指尖习惯性地在桌上轻轻叩着。路归白、路卿月——这两个名字,她多久未从他人口中听过了?还以为仙界早就忘了。

一元门门主——路归白,也是她的父亲,当年凭纵横剑法胜大妖、压仙妖三千年,一元门辉煌时,多少人想抢这套剑法,为此掀起无数腥风血雨。可如今,竟落得这般评价。

喧闹中,她指尖如蝶,轻得像云掠水面,从老者怀中拈出一张黄底黑字的符箓。

“小贼!有辱斯文!”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

路卿月却眨着无辜的眼睛,眸中水光潋滟,微微歪头,像懵懂的幼狐,任由符箓在指间随风轻颤,“我见这符纸纹路奇特,一时好奇——罢了。”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这纸,倒像魔君用的诡纸呢……”

偏又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气结于心。

拾伍立刻反应过来,扯开嗓子喊:“大家来看啊!这位仙长骂魔族是歪门邪道,兜里却揣着魔尊的诡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你!我怎会……”老者张口结舌,面色如猪肝,差点晕过去。

阮持盈也忘了悲戚,凑过来凑热闹。还是追言心肠好,帮忙圆场。路卿月则是功成身退、深藏功与名,一心只深耕于餐食——重生第一顿饭,一定要吃得好、吃的饱。

直到听见追言说要动身,她嘴里还塞着大包子,口齿不清地问:“我们去哪?”

没等追言回答,拾伍抢先道:“自然是一元门了。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们当然要查个清楚,况且——”他怕追言不答应,又指了指阮持盈,“她哥,阮云瑛失踪了,我们当然要管!”

阮持盈一听到哥哥的事,立刻重重点头。

“太过凶险。”追言皱眉,“姑娘是凡人,恐有不测。”话到嘴边才发现,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只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拾伍也才想起来,他把手搭在路卿月肩上,俨然将她当作兄弟,大大咧咧道:“对了!聊半天,你叫啥名儿?”

路卿月打掉了拾伍的手,“我姓路,单名一个过字。”

拾伍才意识到面前这是个姑娘家,立刻拉开些距离,“抱歉。”他又细细琢磨,她一个姑娘家叫——

“路过?!”拾伍和阮持盈同时惊呼,尤其是拾伍脖子伸得老长,活像只受惊的呆头鹅。

路卿月倒没有什么骗人的负罪感,她挑了挑眉,继续说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爹娘盼我能够豁达前行,渡尽劫波,不好吗?”

拾伍瘪瘪嘴:“行吧,你爹娘有文化。”

路卿月没管他们的惊讶,只一味劝说追言:“仙君,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虽是凡人,可你不觉得我十分机灵吗?而且我学过一点外家功夫,打不过,我还能跑啊!”

追言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你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另外三人当然不管追言的三思后行,左右顾虑,直接出门而去,直奔一元门旧地。

路卿月:魔尊怎么了?也要吃饭!

追言——一款卡皮巴拉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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