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循环的裂痕

凌晨四点的月光像一把生锈的银刀,剖开金姗姗支离破碎的梦境。她又跌进那个永无止境的雨夜,余晗的背影在暴雨中碎成千万片玻璃,每一片都倒映着七年前自己跪在青石板上的模样。“金姗姗,我们分手吧!”那道淬了冰的声音混着惊雷滚过耳膜,她猛然惊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掌纹里还嵌着当年被碎玻璃划伤的疤,像道永不愈合的新月。

丝绸睡衣黏在后背仿佛第二层皮肤,冷汗在空调冷风中结成细密的盐霜。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折射着电子钟猩红的数字——4:00,这串被诅咒的字符七年来如影随形。她数着铝箔板上残余的药片,四粒白色圆片在掌心聚成微型月亮,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在巷口捡的猫,也是这样蜷在她掌心咽下最后一口气。

浴室镜面浮起氤氲水雾,金姗姗凝视镜中人苍白的轮廓。眼睑下方沉淀着黛青色的阴影,像两枚被岁月锈蚀的铜币,又像爷爷临终前塞给她的那只金镯子——那是父母车祸后唯一的遗物,被她典当成了首都大学的学费。热水冲刷过脊椎时,她错觉那是余晗的指尖正沿着脊骨游走——十八岁生日那夜,音乐教室的月光也是这样淌过她们交缠的躯体,琴键上还沾着余晗偷拿父亲的威士忌酒渍。

手机震动声刺破水汽。三十七个未接来电在屏幕上炸开血色涟漪,助理刘娜娜的语音裹着电流声迸溅:“金总,C市生产线全盘崩溃!”背景音里隐约有金属撞击与人群嘶吼,“工会代表要求见您本人,地方台记者正在直播……”

水珠顺着湿发滴落在瓷砖上,绽开一朵朵透明的花。金姗姗用虎口抵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尖触到耳后突起的骨节——那是十六岁在馄饨摊帮忙时,被失控的煤炉烫出的增生。“娜娜,订最早航班,通知风控组启动B预案。”挂断前瞥见镜中自己泛红的眼尾,那抹红像极了余晗总爱涂的“天鹅绒之夜”口红,“带两套深色套装,要能镇的住场子的。”

城市尚未苏醒的街道上,黑色保姆车切开浓稠夜色。刘娜娜蜷在金姗姗身旁整理资料,暖黄阅读灯描摹出她手背新愈的烫伤——上周董事会上那杯滚烫的咖啡泼来时,这姑娘竟用掌心挡在了金姗姗面前。此刻她怀里揣着的牛皮纸袋蒸腾着咖啡香,全麦面包烘烤过的焦糖气息混着车载香薰,却盖不住金姗姗记忆里挥之不去的骨汤味——爷爷的馄饨摊凌晨四点就该支起的蜂窝煤炉,铁锅里翻滚的白雾中,永远飘着八角与香菜的辛香。

“金总,这是现场照片。”递过平板时,刘娜娜的尾指无意识擦过上司的手腕。屏幕上,愤怒的工人举着“还我血汗钱”的横幅,背景里“云顶集团”的鎏金招牌被泼了红漆。金姗姗突然想起余晗第一次带她回老宅时,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映着她洗得泛白的校服,门内传来的留声机旋律是柴可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而她球鞋上还沾着馄饨摊的面粉。

机场穹顶的LED屏正在轮播新晋影后余晗的采访视频。女人穿着烟灰色羊绒大衣走过红毯,后颈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刺痛金姗姗的视网膜——那是她们初夜时,她含着泪咬出的印记。此刻余晗对着镜头微笑的弧度与十八岁那年如出一辙,只是眼尾多了道用岁月镌刻的裂痕。新闻标题刺得眼睛生疼:"余氏千金跨界封后!医学世家走出的天才影星"。

“请让让!”保镖粗暴的推搡声中,人群如摩西分海般退开。余晗的香水味乘着空调风袭来,苦橙与雪松的气息混着药香,那是金姗姗当年在第一中学实验室亲手调制的安神香——前调是余晗最爱的苦橙花,中调混着她们常去的旧书市的霉味,后调本该是白玫瑰,却被余晗偷偷换成了雪松。七年来每个无眠的深夜,这味道都在她枕边化作利刃,剖开结痂的伤口。

她们隔着两排等待安检的人群对视,四目相对的瞬间,时空出现诡异的褶皱。余晗精心描画的笑靥突然崩塌,露出当年蜷缩在音乐教室钢琴下的少女模样——她记得那架斯坦威钢琴的编号是SN187432,余晗总说琴箱共鸣腔里藏着能通往自由的密道。金姗姗感觉心脏被塞进碎冰机,“金总,该过安检了。”刘娜娜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余晗的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浪潮,像有千言万语要冲破喉咙,却在对上她身后拎着高定行李箱的刘娜娜时,骤然凝成冰。

刘娜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试探的问:“金总认识那位余小姐?她最近很火……”

“不认识。”金姗姗猛地转身走向安检口,行李箱拉杆硌得掌心发疼。身后传来粉丝的尖叫,她听见余晗用公式化的语气说着“谢谢大家对我的喜欢……”,却在经过书店橱窗时,看见玻璃倒影里那个驻足回望的身影——余晗的指尖攥着风衣下摆,指节泛白如纸。

头等舱的皮革冷得像停尸床。金姗姗用余光瞥见余晗从药盒抖出两粒劳拉西泮,喉结滚动时脖颈拉出脆弱的弧度。这是她们分手后第一千三百二十次相遇——如果算上那些午夜梦回的重逢。她数过余晗每一次公开露面的着装:烟灰色大衣出现过27次,黑色高领毛衣19次,每次都恰好露出后颈那枚朱砂痣,像故意悬在记忆深渊上的诱饵。

机舱灯光暗下的刹那,记忆如倒灌的海水汹涌而至。七年前,余晗父亲将伦敦医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拍在斯坦威钢琴盖上,檀木镇纸压着余晗和金姗姗首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三张纸之间隔着二十九代的族谱与三十年的馄饨汤水汽。

“余家是医学世家,从唐朝开始就是宫廷御医”外祖父还是开国元勋,是抗日战争和抗美援朝时期的头号军医。余教授的皮鞋碾过地上的玫瑰花瓣,那是金姗姗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厄瓜多尔玫瑰。

“小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们家是书香门第,你怎么能和女人谈恋爱,这叫伤风败俗,你马上和金姗姗分手,明天我和你妈妈亲自送你出国学医”

“爸爸,我不想学医,我喜欢音乐。”余晗跪在满地狼藉中,哭的歇斯底里。

余教授没有理会,“要么分手出国,要么看着金姗姗被首都大学开除,家里的馄饨摊永远消失。”

少女跪在满地被撕碎的琴谱上,指甲掐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把白裙染成抽象派的玫瑰。余晗记得那些被撕碎的《月光奏鸣曲》手稿,每张纸背都写着金姗姗给她的情诗。

“小晗,求你,别分手……”金姗姗的膝盖磕在青石板上,暴雨砸在后背像无数把小刀。余晗站在铁艺大门后,身后是灯火通明的别墅,每个窗棂都像镶着金边的相框,框住她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眼前浮现出爷爷在巷口支摊的背影,直到余晗的身影与雨幕重叠成模糊的白影,直到晕倒前最后一刻,听见门内传来压抑的呜咽——那是余晗在弹她们写的第一首曲子《雨夜玫瑰》。

飞机穿透云层时,金姗姗摸出药盒。铝箔板在月光下泛着冷蓝幽光,刘娜娜忽然握住她手腕:“别吃这个。”小助理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查过,这种药和您过敏史冲突。”金姗姗这才注意到她眼底的血丝,想起昨夜凌晨三点,这姑娘还在邮件里确认C市工人安置方案。牛皮纸袋里的咖啡早已凉透,全麦面包却还温着——刘娜娜用自己的体温焐着,像极了当年爷爷把热乎的馄饨藏在棉袄里,等她放学回家。

舷窗外,C市的灯火在雨幕中晕染成迷离光斑。金姗姗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余晗用口红在音乐教室玻璃写下“我们的白玫瑰庄园”,水汽顺着字母蜿蜒而下,像一串永远无法风干的泪痕。此刻停机坪上,余晗的保姆车尾灯在雨中明明灭灭,恍若那年被暴雨浇熄的生日蜡烛——她许的愿是“永远和姗姗在一起”,却被父亲摔碎在钢琴上。

此刻的C市下着小雨,金姗姗跟着人流走出机场,听见身后粉丝传来的呼唤:“余晗!余晗!”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余晗眼底映出的自己——不再是那个攥着半块月饼在月光下等爱的少女,而是被资本磨出利刺的商界女强人,雨丝将世界织成模糊的茧,两个身影在机场玻璃的倒影中短暂重叠:一个穿着手工定制的羊绒大衣,腕间戴着卡地亚珠宝;一个穿着藏起疤痕的深色套装,口袋里装着廉价安眠药。

余晗的风衣下摆翻涌成告别的旗,金姗姗看见她指尖攥着的药瓶——和自己床头柜上的安神剂同个品牌。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河流,将她们的倒影冲成两朵离岸的浮萍。远处传来《月光奏鸣曲》的片段,不知是哪家店铺的背景音乐,却在雨幕中碎成无法拼凑的音符。

有些伤口永远无法结痂,有些告别注定要在记忆里循环成疤。就像此刻C市的雨,七年前浇灭了白玫瑰的种子,七年后依然在两个灵魂深处,下成永不干涸的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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