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羡鸿盯着沈姝看了再三，终于确认她没有开玩笑，沉吟道：“苏将军颇有善名，我不想伤害他唯一的女儿。”

“只是绑了她而已，没让你伤害她。何况，你不是一直想给你爹娘报仇吗？”沈姝凝神看着他。

楚羡鸿避开她的眼神，低声道：“父王母妃殉城的时候，苏筠华还没有出生，我要报仇也不是找她。”

沈姝仍劝说：“但你爹死于苏明德之手。”

楚羡鸿仍坚持：“苏将军也是听命行事。”

“呵，你可真会找借口。”沈姝冷笑一声：“不愿意帮忙算了，我去找别人。”

沈姝说着便调转马头，楚羡鸿横马拦住她：“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只是冤有头债有主。”

沈姝忿忿道：“什么叫冤有头债有主，难不成你还想弑君？”

楚羡鸿沉默着把眼神挪向别处。

沈姝瞬间了然，急道：“我警告你，不准伤了萧朗！”

“怎么，你心疼他？”楚羡鸿突然冷了声音，挑衅般看着沈姝。

沈姝不自觉地气短：“楚羡鸿，你知道我喜欢他的，别伤害他好吗，大不了，我找别人帮忙。”

“沈姝，你这算求我吗？”楚羡鸿问。

沈姝一改寻常的张扬，低着声央求：“算我求你，好吗？”

“真没想到，你第一次开口求我，是为了他。”楚羡鸿苦笑着把路让开：“罢了，你不是想喝酒了嘛，寨子里有桂花酿，去尝尝吧。”

“走！”沈姝率先打马扬蹄而去。

楚羡鸿紧随其后，寒风从他耳边划过，带着几分呼啸之意，吹得他心底生寒。他不自觉地夹紧马腹，骏马疾驰，不一会儿就抵达洪家庄。

一个身着褐色棉袍的大叔迎上来，麻利地接过缰绳，视线在沈姝和楚羡鸿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笑着絮絮叨叨：“沈姑娘，你终于来了。自打你回京，少爷日思夜盼、茶饭不想，你若再不来，他就要去侯府门口堵人了。”

“常叔！”沈姝先是热络地打招呼，又转身问楚羡鸿：“想我怎么不去看我？”

楚羡鸿苦涩地笑笑，没有说话。

常随笑着打圆场：“正想去呢。少爷昨天猎了头鹿回来，正想着今天送到府上，没曾想沈姑娘今天就来了，少爷已经安排膳房烤鹿肉了。”

沈姝已经忘却了刚才的不愉快，雀跃着问：“当真有鹿肉？”

“当然，知道你爱吃。”楚羡鸿宠溺地回应沈姝，又向常随说：“常叔，把你珍藏的桂花酿也拿来，咱们沈大小姐馋酒了。”

“好、好，桂花酒好，解腻，老奴这就去拿。”常随连声应了，临走不忘给楚羡鸿眼神暗示。

沈姝摸不着头脑：“常叔今天怎么怪怪的？”

楚羡鸿自然看得分明，遮掩道：“大概有日子没见你了，看见你开心。走吧，咱们喝酒吃肉去。”

行至屋前，两树腊梅开得正盛，一红一白，花团锦簇，好不热闹。

沈姝再次被戳中痛处，皱了皱眉：“什么时候栽的梅树？我记得上次来还没有。”

楚羡鸿不明所以，打趣道：“不开花你就不认识了？前年就种下了，你之前来的时候，还没到花期呢。”

“前年你提了一嘴喜欢梅花，少爷就吩咐种下了，今年才开始开花。”常随已经从膳房回来，左手托着一盘子烤肉，右手拎着一坛子酒，稳稳当当地放到了桌上，笑呵呵道：“前些日子，少爷还吩咐老奴做点梅花酿，要给沈姑娘尝尝鲜呢。等梅花酿做好了，沈姑娘可得来啊。”

“我说过吗？”沈姝嘟囔道：“那我现在不喜欢了，看着就烦。”

常随的笑容僵在脸上，楚羡鸿亦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不喜欢就砍了它。”

“算了，它们长这些年也怪不容易的。”沈姝抬腿进了屋里，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桌上已经堆得满满当当。常随张罗妥当，立即退出去：“少爷，沈姑娘，你们先吃着，老奴再去煲点汤。”

楚羡鸿撕了块腿肉，递给沈姝，吃着吃着，却见她眼眶里蓄满了泪，一眨眼，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是怎么了？”楚羡鸿在身上摸了几圈，没找到帕子。

沈姝并不在意，一把抓过他的袖子，呜呜哭起来，边哭边哽咽：“为什么他心里想着念着的只有苏筠华，我到底哪点不如她？她爹是从龙之功，我爹也为江山社稷而死啊。凭什么她能在宫里和太子一块长大，我就得像野孩子一样长在军营？她能成为他心尖尖上的人，我就只能做个侍妾？”

沈姝越说越恼，一连喝了几碗桂花酿，脸上浮起红晕，吧唧着嘴嘟囔：“他要怎样才能看我一眼？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他才会想起我的好？”

“胡说什么！”楚羡鸿初时还由着她发泄情绪，此刻忍不住跳脚怒斥：“你一直问苏筠华有什么好，我倒想问问，萧老三有什么好，让你情根深种！他若是真喜欢苏筠华，为什么迟迟不娶她，一拖再拖到现在，无非拿她当靶子。你忘了我姑母怎么被骗的？最是无情帝王家！”

“你也觉得他不喜欢苏筠华是不是？”沈姝早已分不清重点，泪眼婆娑地看向楚羡鸿：“你就帮帮我吧，绑了苏筠华，测试下他爱的到底是权还是人，好不好？”

沈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整个人趴到桌上，呼吸声变得沉重起来。

“你天天想些什么？”楚羡鸿叹着气埋怨，准备把她拍起来再好好劝劝，却见她睡得口水直流，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常随掀了帘子进来，轻声道：“老奴以为，沈姑娘所求之事可行。”

“什么？”楚羡鸿不解，见沈姝动了一下，吧唧着嘴，调整了姿势又睡了，怕惊扰到她，跟着常随走到室外。

常随开门见山：“先王和王妃可是被萧老贼害死的！若真像沈姑娘所说，萧老三对苏姑娘情根深种，那么引来的可能不是苏将军，而是萧老三。若是能把他骗出来……”常随比着脖子做了个咔嚓的动作，继续道：“萧老贼又痛又恨，还能活多久？”

楚羡鸿思索片刻，沉声道：“父王有遗命，天下既定，不得再起波澜。”

“非也。”常随道：“萧老贼一共四个儿子，老大夭折，老二在北魏，若是老三再有些差池，皇位顺其自然落到四殿下手里。如此，天下不会再起纷争，也算延续了咱们王室血脉。”

“四殿下？”楚羡鸿远远眺望北方，无数河山在他眼中聚焦成一个光点：“表弟这些年受委屈了。”

远在深宫的萧朗接连打了几个喷嚏：“薛斌，我总觉得不安心，替我去看看筠华吧。”

薛斌是锦贵妃留下的人，老实持重，深得萧朗信赖，如今担任太子卫队统领。他劝慰道：“属下亲眼看着苏姑娘进了国公府，苏将军威名尚在，宵小不敢造次。”

萧朗摇摇头：“英国公希望落空，焉知不会有所动作？还有那个沈姝，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焉知没有过分之举？我不放心，这两天还是多派些人手保护她。”

薛斌领命，萧朗又嘱咐道：“注意点，别被她发现了。”

“属下明白。”薛斌转身出屋，与正要进屋的高琳打了个照面。

高琳捧着汤药进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萧朗桌前：“殿下要派薛统领出去？”

萧朗瞥了他一眼，心中一阵烦腻，面上却不显：“听闻沈氏不肯领旨，还险些伤了贵妃娘娘和福安公公。本宫以为，不必强人所难，高公公以为呢？”

高琳躬着身子退后两步，斟酌着回道：“奴婢只知道，凡是主子赏的，无论恩赐还是惩罚，奴婢都甘之如饴。”

“你差事当得很好，没有惩罚的道理。”萧朗仰头将一碗汤药喝尽，把碗递给高琳：“只是你都懂的道理，沈家却不懂。不知徐家、陆家能不能懂？”

高琳接过汤碗，躬身站在原处，并不说话。

萧朗继续道：“去吧，把我说的话回禀父皇。”

高琳心中咯噔一下，一骨碌跪趴到地上：“奴婢不敢。”

“怎么，本宫现在安排不了你了？”萧朗冷着脸问：“本宫身体不适，请你代为禀报几句话，你都不肯？”

“奴婢……”高琳跪趴在原处，冷汗瞬间滚落。他分不清，他为圣上安插的眼线这事暴露了，还是单纯让他传几句话。他不敢抬头看萧朗，硬着头皮回道：“奴婢遵命。”

紫宸殿里，萧元达半躺在榻上，双目微阖，头发散开，福安正在给他按摩头皮。

萧元达慵懒着声音问：“福安，朕是不是老了，最近总能梦见些故人，头也痛得越来越频繁。”

福安手上略微加了些力度：“这是主子为国事家事操劳太甚所致，奴婢求主子保重身体。”

“你惯会宽慰朕，”萧元达叹息一声，问道：“忠勇侯上表了？”

福安道：“回主子，还没有。”

萧元达缓缓睁开眼睛：“这个沈熙，治兵比不上明德，骄纵却胜明德百倍。”又问：“徐贵妃、姚贵人都回去了？”

福安道：“回主子，两位娘娘都已经回去了。”

萧元达点点头：“你说，朕这次是不是错了，一个两个的都不满意，都来逼朕？”

“主子没有错，是奴婢们没有领会主子的一片苦心。”

萧元达摇摇头：“各有各的心思罢了。太子怎么说？”

福安道：“高琳已经在殿外等候了，是不是喊他进来？”

萧元达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福安向着门口方向招手，高琳快步走进来，跪在榻前一丈的地方，把经过原封不动禀报。

萧元达沉默半晌，缓声道：“朕的太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高琳。”

高琳低头应道：“主子。”

萧元达道：“以后专心伺候太子吧，不必事事回禀了。”

高琳微微抬起头来，视线与萧元达下巴平齐：“主子？”

萧元达嘴唇阖动：“你回禀的，都是太子想让朕看到的。以后好好当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