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话

滴答!滴答!滴答!

黑色的博美犬无力地趴在桌上,前爪绑定输液针头,淡黄色的液体缓慢滴落,输液室内十分安静,只闻病犬不时发出的沉重喘息。

它的皮毛黯淡无光,鼻腔干燥得泛起白皮,眼睑周围布满眼屎,嘴角残留着呕吐物,周身散发出腐朽的气息。

司徒越走过来,看一眼输液定速器,再检查博美犬是否有回血和鼓包现象。

他轻轻抚摸病犬的头,博美发出难受的呜咽声,虚弱无力地睁开眼,很快又闭上。

周书扬凑过来,看到博美病入膏肓的模样,皱眉道:“真的没救了?”

“嗯,很有可能。”司徒越轻声道,“犬瘟热,犬类绝症之一,早期的话治愈率还算高,但它的主人送来得太晚了。”

就在今天上午,宠物诊所收治了这条黑色博美,只七个月大,来时已经瘫软到无法自主站立。

犬主是个中年男人,五十不到年纪,根据他的叙述,博美犬一周前便已经发病,鼻腔干燥,双目无神多眼屎,拒绝进食,只肯喝水。

司徒越当场做了初步检查,测体温、翻眼睑、看口腔,听心肺。

临床症状十分明显,双相热,伴有急性鼻卡他,还有肺炎和肠胃炎,甚至出现了神经症状,头部不断摇摆。

他初步判断是犬瘟热,为了进一步确诊,须得用到犬瘟热快速检测试剂。

“多少钱?”中年男人问。

“试剂三十元一根。”司徒越道。

犬主点点头,同意测试,于是司徒越抽取博美的少量血液,滴到试剂上,十分钟后,两道杠赫然出现——阳性!

“犬瘟热,”司徒越言简意赅道,“晚期了。”

“犬瘟热?”男人想了想,问:“瘟疫吗?传染人不?”

司徒越道:“不传染人,只是狗会得的一种病,六联疫苗打过没?”

男人摇头,问:“什么疫苗?”

司徒越:“…………”

“这病一般发于春冬两季,夏季很少出现,”司徒越自动略过上个问题,又问:“你们是不是给它洗澡着凉了?”

男人回忆片刻,不确定地说:“好像上上次洗澡确实没吹,当时屋里开了空调,可能就是那次着凉了吧?”

“上上次?”司徒越蹙眉,“生病后又洗过一次澡?”

男人理所当然道:“是啊,它病了以后天天吐,好臭的,我老婆就给它洗了洗。”

“生病了再洗澡,只会加重病情。”司徒越无奈道,“还有,怎么送来这么晚?这条犬至少发病有一周了。”

“它病了后,我给它喂了点感冒药。”男人说,“以前都是这么搞的啊,很快就好了。”

司徒越彻底无语了,只道:“那您看现在该怎么办,治么?”

男人瞬间化身为复读机,问:“多少钱?”

司徒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沉吟片刻,平静地说:“若是想治,要用抗体血清、抗生素、退烧药、止吐药,止咳药,以及免疫球蛋白,连续输液至少五日,病情好转的话,估计要输液十日。”

“病犬若是五日内死亡,初步诊疗费大概两千元内,若是能好转,全部下来不会超过三千元。”

“什么?两千元?”中年男人一副遭雷劈的表情,震惊道:“还不包好?还有可能死?”

“我买它才花了五百元!!”

“您去医院看病,医生也不可能包好对吧?”司徒越礼貌地说,“抗体血清和免疫球蛋白费用很高,另外进口抗生素也很贵,所以算下来才会这多钱。”

短暂迟疑后,男人目光闪烁,说:“那、那就只消炎呗,什么血清和蛋白就先别用了,还有消炎药用国产的吧。”

司徒越叹了口气,真想把男人赶出去,漠然道:“好,那我先在电脑里开诊疗单,您去前台预付缴费。”

按照男人要求,他开出清单,五天输液费总计八百多元,男人在前台看到价格,马上道:“我没带那么多钱,先付一天的吧。”

周书扬刚才在诊疗室听完全程,这会跟着出来,站在一旁,王圆圆当即为难地看向他。

“给客人开一天的费用。”周书扬吩咐道。

男人付好钱,又问:“输液很慢吧?我能不能把狗留下,晚点再来接它?”

“可以,没问题。”周书扬道,“我们最晚八点关门,您在那之前过来就行。”

男人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司徒越翻弄博美犬的爪子,不住摩挲它的小脚垫,自若道:“脚垫已经出现高度角化,这条犬大概是很难救活。”

“什么叫角化?”周书扬问。

司徒越展示给他看,本该细嫩的脚垫覆着厚厚的角质层,犹如老树皮,摸起来硬邦邦,粗糙不堪。

看着半死不活的博美犬,周书扬想了想,忽道:“我有一个预感。”

见他一脸讳莫如深,司徒越隐蔽地抓住他的手,捏了捏,柔声问:“什么预感,老板大人?”

不知为何,周书扬把最后四个字听成老婆大人,甩开他的手,小声斥道:“单位里拉拉扯扯,你也不怕掉马!”

“掉就掉吧,反正早晚得知道。”说着司徒越拍了下周书扬的屁股,笑道:“快说,到底是什么预感。”

周书扬嫌弃地啧了声,说:“我觉得,这条博美犬的主人可能不会来接它了。”

“哦?”司徒越扬眉,周书扬便道:“不信么?要不要打赌?”

“赌什么?”司徒越道。

“若是我赢了,你让我亲一口。”周书扬说,“若是你赢了,我让你亲一口。”

司徒越失笑:“这有什么区别?”

“嗯对,说的也是。”周书扬道,“那就赌谁上谁下好了。”

“嗯?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谁上谁下啊?什么时候做?”

“做的时候做。”

司徒越:“…………”

“好吧,老板大人。”司徒越如是道,“那就按照你说的赌好了。”

司徒越其实也隐约感觉到,博美犬的主人不会再出现,但周书扬已经赌了这头,他只能选择另一边,反正结果对他来说无所谓,都是做嘛。

果不其然,及至晚上八点钟,店铺即将关门,博美犬早已输完液,被放置在寄存处等待,犬主却依旧没有出现。

周书扬打发了小光和圆圆下班,又跟司徒越等到八点半,确认对方不会再来,便抄起店内座机,拨通男人留下的手机号码,打开免提。

“喂,哪位?”电话那头道。

周书扬看了眼客人资料,说:“张先生,这里是扬越宠物诊所,博美犬今日输液结束,您什么时候过来拿?”

“不是要五天吗?”男人道,“先放你们那里好了。”

周书扬不吃这套,说:“可以是可以,但您得先把费用预付了。”

男人说:“我人在外面有事,不方便过去。”

“没关系。”周书扬说,“我加您V信,您直接转我好了。”

男人:“…………”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继而隐约响起低语声,良久后,男人道:“今天的费用不是付了嘛,这样吧,这狗我不治了,麻烦你们帮我扔了吧。”

周书扬:“!!”

“这样不好吧,张先生。”周书扬不悦道,“好歹是条生命,我们怎么可能直接扔掉?”

“哦,那就劳烦你们发发善心。”男人无所谓道,“你们可以接着给它治嘛,就当做好事了,反正我不要了,治好了你就卖掉,弥补医药费。”

周书扬无奈地看向司徒越,司徒越沉声道:“张先生,这样容易引起纠纷,就算您不想要了,也得来诊所签好放弃协议书,否者我们没法接手这只博美犬。”

“签什么协议书?”男人诧异道,旋即反应过来,提高音量说:“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再来找你们要狗?我是那种不讲信誉的人么?”

司徒越不客气地说:“您说好晚点来接,但现在变卦了,已经不讲信誉了。”

“怎么说话呢!”男人蹭地火了,嚷嚷道:“小心我告你诽谤,污蔑我名誉!”

司徒越:“随便!”

“就这样,反正我不要了。”最后,男人理直气壮道,挂断电话。

滴滴滴的忙音回荡于大厅,周书扬放好电话,注视司徒越,眉毛一扬,意思说怎么办?

司徒越重重叹口气,说:“明天开启全套疗程,治疗继续,费用从我工资里扣吧。”

周书扬哭笑不得:“所长大人,您有没有搞错?我会扣你钱?!”

“公事公办。”司徒越道。

“虚情假意!”周书扬嘲道,“扣个屁,明天你就给这条博美按照原定方案用药。”

“好,听你的。”司徒越笑着说,“另外,你打赌赢了,要不要兑现赌资?”

周书扬戏谑道:“今天没心情,等选个黄道吉日,朕再临幸你吧。”

“可以,听你的。”司徒越道,“不过,我可以先付你利息。”

周书扬刚想问利息是什么,就被司徒越一把抱住,柔软的唇覆上来,司徒越从里到外扫荡个遍,吻了足足一分钟。

唇分,他帮周书扬擦去嘴角的银丝,温柔地说:“走了,下班。”

周书扬:“…………”

翌日上午,司徒越开始给博美犬治疗。

他先是为病犬皮下注射三联高免血清,同时配合免疫增强剂、转移因子,以及利巴韦林抗病毒药物。

继而再为其挂水,输入进口抗生素、免疫球蛋白、地塞米松、防止酸中毒的维生素C,以及清热解毒的双黄连。

博美犬不时呕吐,为了避免脱水,司徒越给它注射了胃复安,同时口服止咳糖浆,抑制其咳嗽。

由于病犬已经无法进食,司徒越便拿来店里的犬用营养膏,抹到它的鼻头上,迫使它舔舐干净,补充体能。

如此连续三日,博美犬的症状有所好转,但始终无法正常站立,不愿进食,只勉强喝点水,精神萎靡不振。

司徒越不敢取消任何一种药品,哪怕是进价昂贵的血清和免疫球蛋白,只怕这些续命的药物一撤,病情便会反复。

他和周书扬本来看到丁点希望,以为奇迹能出现,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毕竟是犬瘟热晚期,很难妙手回春。

五日后,博美犬病情突然恶化,小脑袋不住抽搐,犹如发了羊癫疯,看得人触目惊心。

“好可怜。”王圆圆小声道。

“生命本来就很脆弱。”司徒越注视着奄奄一息的博美犬,轻声道:“它应该熬不过今夜。”

到得晚上八点,诊所准备打烊,博美犬仍在微微抽搐,司徒越已经为它注射了扑米酮,却也只缓解了些许抽搐症状。

“它还在熬。”周书扬低声道。

“是的。”司徒越解释说:“说来也怪,动物们的生命终止往往发生在半夜,基本集中在十二点到两点这个时间段。”

“人似乎也如此。”周书扬小声说,“好像所有生命都想熬过子夜,哪怕只过一秒钟,也算多活一天。”

“走吧,我们帮不了它。”最后,司徒越说。

隔日,夏季的太阳很早就高挂空中,明亮的光辉照耀人间,街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赶早的上班族。

新的一天开始了。

博美犬死了,安静地躺在犬窝里,浑身冰凉,僵硬得像个棍子,双目微微开着条缝,嘴角挂有呕吐的残渍。

它来到人间走一回,渡过了短短七个月的光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每天都有无数生命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在意,这样一个小东西的离去。

周书扬在博美犬旁边静默一会,过不多时,司徒越默契地跟他把博美犬用垫子包裹起来,放进车里。

小轿车很快开到杨梅山脚下,司徒越抱着博美犬的尸体,两人慢悠悠地朝上爬。

杨梅树此时生得枝繁叶茂,漫山遍野,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郁郁葱葱,仿佛在为来年的硕果累累做准备。

两人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一如既往,司徒越拿起铁锹,飞快挖好深坑,周书扬把博美犬连同垫子放进去,司徒越便开始填土。

周书扬已经不像去年埋鹏鹏时那么多感慨了,开宠物诊所整整一年,见过不少生命的消逝,俨然可以淡然面对。

埋好博美犬,周书扬轻笑道:“你说,等这个诊所开上十年,我家这座山头下面会不会全是狗狗?”

“不知道。”司徒越说,“怎么突然这么问?”

“这样想想也挺有趣。”周书扬道,“半夜的时候,狗狗们爬起来,聊聊天啥的。”

“诶,兄Dei,我叫大黄,你叫啥?”

“嗷,我叫旺财。”

说到这里,周书扬哈哈大笑,笑后道:“好搞笑!”

“你可别跟你老妈说。”司徒越叮嘱道,“别把老人家吓到,悠着点!”

“没事,我妈才不怕呢。”周书扬漫不经心道,“她胆子可肥了,一个人走夜路都不怕。”

司徒越嗯了声,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你刚才说十年后?这么说来,十年内你都不会甩我了?”

“我干吗要甩你?”周书扬搭上司徒越的肩,情|色地摸了摸他的唇,促狭地说:“你这么帅,身材又好,又有技术,我求之不得呢。”

“嗯,什么技术?”

“当然是兽医技术啊?喂,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没想到哪里,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呵,你又戏弄我!”周书扬忿恨道,“司徒,这句话我憋好久了!”

“刚认识你那会,我还以为你是个高冷禁欲系,谁知道竟然是个闷骚,你这个大尾巴狼,嗯,你说你怎么这么能装?”

“不熟才跟你那样。”司徒越漠然道。

“不对啊。”周书扬揶揄道,“我看你在彼岸花挺放荡的,怎么,你跟那个小零很熟?”

“你吃醋了?”

“吃个屁!”

“啧,说话文明点!”

“我就不文明了,怎么样?”

“那我就替你爸妈教育教育你。”

“怎么教……唔!!”

金色的光芒下,两个帅气的大男生紧紧抱在一起,缠绵深吻,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微风吹过,隐约的蝉鸣声响起。

盛夏来临了。

犬病小课堂:

犬瘟热,发病症状入文中所述:发热,鼻头干燥,伴有咳嗽、呕吐、不肯进食。

早年几乎为不治之症,号称犬病之癌,随着医药水平提高,现在早期犬瘟热的治愈率很高,一根检测试纸便能判定,早发现,早治疗!

另外,若是幼犬及时注射六联疫苗,今后每年一针,完全可以避免这种恶性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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