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水汽氤氲,四处湿漉漉。
去往高坡村的泥泞乡路上却有一群人。
苏夏正在其中。
她独自躺靠在一辆驴车的车厢里,了无生机。
此刻,她是一具尸体,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知。
离她只有一尺远的说话声也听不见。
“天爷哟,这雨水也太多了,一会大一会小的,避雨都避了好几回。”
“春天就是雨水多,连着好些日子都下雨,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唉哟”两个说话的人齐齐叫唤起来。
“这雨下得真烦人,路上的沙都快冲没了,尽露出了石子来,这一路上也不知被颠了多少回。”
“雨天路难走,不过就快到了。”赶车的男人说。
“钱媒婆,做成了这桩婚事该得了不少好处吧?”赶车男人撇了眼后面的驴车,压低声音问道。
“叶老爷家急着办事,赏钱给的是比平常高了点,”钱媒婆也降低音量,略有些自得的说。
“钱媒婆,叶老爷家不差钱找大夫看病,怎么还找人冲喜啊?”看钱媒婆心情好,高大树就说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冲喜可不是好事。
“事情来得急,你们高坡村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吧?”钱媒婆反问道。
“确实不知道,只半个月前听说叶家的老姑太太派人去省城请名医看病呢,”高大树说。
“确实也见有大夫来了,我们都以为没什么事了,谁知昨天忽然喊人帮忙去山里接冲喜娘子。”高大树满脸疑惑。
“你们都是一个村的,慢慢也就会知道了,”钱媒婆卖起了关子。
“刚出炉的点心,得趁热吃。等消息慢慢传开了,那就是凉透的点心,不好吃了。”高大树不乐意。
知道钱媒婆的性子,高大树忙奉承起来,“钱大娘,您可是我们这片的百事通,常有热乎点心吃。”
钱媒婆笑了笑。
“我这一路妥妥贴贴的赶车,您坐得也还舒坦,就舍我口热点心吃吃,要不我今晚都得睡不着了,”高大树再接再厉。
“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我就给你说说吧,”钱媒婆不吊着高大树了,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原来,这高坡村叶老秀才家祖孙三代都患了病。
倒也不是会过人的病。
但就是病的严重,下不来床。
半月前,叶家的老姑太太派人去请省城的名医李大夫来看病,特意买了五两银子一两的武山岩茶送礼。
谁知,去的不凑巧,李大夫不在,带着一帮徒弟出门去了。
省城也不止一个名医,叶家的老姑太太就找了别的大夫。
可这些大夫一听叶家祖孙三代都患病在床起不来身,都不肯来。
怕到时候有什么,砸了自家招牌。
最后是叶老秀才昔年一个同窗,现在做大夫的孙大夫来叶家看了病。
孙大夫名气虽没有李大夫大,但医术也不错。
他给叶家三个病人开了药吃。
不知为何,药是对症的,三人却不见好。
眼看着人越来越不好,叶家的老姑太太就找了个有名的神婆问了问。
神婆说叶家三人的命都好,就是八字不硬,染了晦气,却杀不住晦气。
“读书人有文昌君庇护,却也怕晦气?”高大树问。
“皇帝还是真龙天子呢,不也会生病?”神婆驳了句。
“何况世上那么多人,文昌君哪里个个庇佑得过来。”
“这倒也是,”高大树点点头。
“不过怎么就偏要冲喜?还找到山里去了?”高大树继续问。
“神仙帮不了忙,那就用人间的法子。既然八字不硬的怕晦气,那就找个命硬的硬气人去克晦气。”钱媒婆说。
“原先是想找个命硬的人到叶家去,并不打算给叶家小哥娶亲,可世上就有许多凑巧的事。”
“叶家老姑太太做主托我不拘男女,找个这样的人到家里来,我偏巧就听说了这苏家姑娘的事。”
被谈论的苏夏不发一言。
高大树嘴巴张开还想说话。
驴车又被石子颠了起来。
两人嘴里的话都咽回去了。
等平稳下来,后面驴车传来了话,“大树,快到了吧?”
说话的人是叶家的下人张大娘,她陪着冲喜娘子苏夏坐在后面一辆驴车上。
张大娘从没走过这样远的路,跟着坐了一天的驴车,头晕眼花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快到了,再走一小段路,就到村里了。”高大树回了句。
高坡村离苏夏家所在的山里足有近六十里路。
其中半数是山路。
山路难走,去迎亲的一群人天不亮就出发了。
因着下雨,从山里走了个来回后,此时已是下午。
目的地就在眼前,一群人都加快了步伐。
到了村口,有几个撑着伞的小孩子在等着看热闹。
一看见迎亲队伍回来了,就飞快往村里跑。
张大娘便对赶车的高大力说:“大力,你得慢点赶,免得不懂事的小孩子撞上来了。你跟在大树后面慢慢的。”
高大力点头应下。
雨天沉闷,张大娘没坐在车厢里。
她不知道车厢里的情况。
眼看着已经到了,她便提醒车厢里的苏夏,“苏姑娘,我们到村里了。”
没得到回应,张大娘有些纳闷。
这丫头是不爱说话,但会搭理人啊。
之前到山里接亲的时候,她还喊了自己张大娘的。
怎么好好的又不说话。
钱媒婆听见这边动静,也对着苏夏的车厢喊,“苏家姑娘,苏家姑娘。”
还是没声音。
眼看前面驴车要停下来,张大娘忙说:“我进车厢看看,大力、大树你们继续赶车往里走。”
怕真有个什么。
张大娘赶紧转身打开车厢门进去,反手就把门关上。
门被打开的刹那,尚在地府的苏夏,瞬息间,便被丢进了车厢的尸体里。
无知无觉的尸体,跟着便抖动了一下。
张大娘看见车厢里的状况,浑身白毛汗都起来了。
好好的人怎么跟死了一样。
车厢外,钱媒婆过于热切的声音逐渐靠近,“大妹子,苏家丫头没事吧?”
张大娘心里一紧,那些该死的长舌妇,她们乱造谣叶家男人克妻的事肯定传了不少地方。
知道钱媒婆在留意车厢里的动静,为着主家的名声,张大娘慌忙找了个借口。
她打着哈哈的笑着说:“苏姑娘,苏姑娘,睡迷糊了吧。也是,都赶了这么久的路。现在到村里了快醒醒。”
苏夏没有反应,张大娘慌乱极了,顾不得其他,很是用力的掐了下苏夏的大腿。
一阵痛意释放了苏夏。
被丢入身体的魂魄开始适应新身体。
紧接着,便是窒息与憋闷,她呼吸不了。
求生的本能让她张大嘴巴,捂着脖子发出“嗬嗬嗬”的声音。
看到苏夏憋得青紫的脸,张大娘明白过来,低呼一声,“天呐,你这是呛住了。”
话音刚落,一颗粘着血的尖尖松子糖被苏夏吐了出来。
两个苏夏,一死一活。
张大娘看到糖,心里一阵后怕,要是没吐出这颗糖,阳哥儿的名声就完了。
苏夏思绪混沌,浑身不适。
她不爱吃糖,怎么嘴里甜甜的。
而且,她应该是一个人躺在好几万的德国进口床垫上的。
太难受了,苏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此刻,苏夏五感重回。
雨天独有的尘土味,弥漫在周围。
沉闷的小空间里,一个陌生的穿着古装的中年妇女,正一脸焦急的问她,“苏姑娘苏姑娘,你还好吧?”
这是穿了?
苏夏恨不得死过去。
她爸爸是有钱人,她在现代的生活特别惬意,除了偶有孤单感,没有半点不如意的地方。
怎么就穿到没电没网的古代来了?
她的闻香事业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迎亲的队伍已经到叶家了。
钱媒婆在外面拍门,“大妹子大妹子,怎么了?得下车了,已经到叶家了。”
“没事没事,苏姑娘睡得手脚发麻,有些站不住,”张大娘边说边拿脚把松子糖拨到角落里,“钱媒婆,苏姑娘站不住,你来和我一起扶她下车。”
苏夏手软脚软,身体由不得自己,被张大娘和钱媒婆扶下了驴车。
有个女声问:“这新娘子怎么了?怎么还要人扶着下车?”
众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张娘子在心里狠狠问候了造谣的人的祖宗十八代,脸上却笑着说:“坐了几个时辰的车,新娘子累的睡着了,这不睡的不舒坦,手脚都使不上劲。”
“那不会拜堂也得人扶着吧,”这话有些不好听。
张大娘很不高兴,呛了句,“新娘子坐了一天的车,浑身都不舒坦,扶扶她怎么了?这里这么多人,还找不到扶人的吗?”
叶家毕竟是秀才老爷家,没人再敢当面说什么了。
因天气不好,神婆给了三个在今天适合拜堂的时辰。
离下一个拜堂的时辰,还有两刻钟。
张大娘和钱媒婆扶着苏夏进了叶家人布置的新房里。
苏夏还未适应新身体,只能任人安排。
过了一会儿,一阵甜香扑鼻。
苏夏被喂了一碗红糖水。
身体得到了养料,苏夏神思逐渐清明。
张大娘急切的问:“苏姑娘,你还认得我吗?”
张大娘曾听人说,人要是憋气憋得久了,有可能会变成傻子。
方才苏夏的脸都紫了。
不待苏夏说话,有个妇人推门进来说:“张大娘,拜堂的时辰已经到了。”
苏夏惊呆了。
她居然穿到了婚礼当天。
她得和一个古代人拜堂。
不知对方年纪,不知对方长相,不知对方为人……
她想跑。
此刻,张大娘和苏夏一样,不想苏夏去拜堂。
她担心苏夏傻了。
叶初阳以后是要当官的,怎么能有个傻子媳妇。
可想不出什么办法。
张大娘磨蹭着把红糖水的空碗放在一旁。
苏夏闻到了张大娘身上突然冒出的汗味。
这是大量出汗的结果。
普通人在没有运动的情况下,正常排汗造成的汗味是非常浅的。
只有苏夏这样嗅觉敏锐的闻香师,才能闻到一点。
张大娘突然冒出的汗味太不寻常,说明她在紧张,所以才会大量流汗。
为什么紧张?
因为要去拜堂。
那就是说,面前的这位大娘和她都不情愿。
那她找个借口拖延拖延,眼前的大娘应该会同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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