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煞星迎,吉时误

永昌侯府,嫡女院落。

窗外天色晦暗未明,犹如研不开的浓墨。几颗残星斜挂,光晕惨淡,正是“孤辰照瓦,晦气临门”的破败之象。

沈月微端坐于菱花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姣好却过分平静的脸。大红的织金喜服层层叠叠,压在身上,沉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姑娘,这……这真是……”贴身丫鬟霜降声音哽咽,手里拿着鸳鸯盖头,欲言又止。

全京城谁不知晓,今日她要嫁的,是那位权倾朝野却也传闻“命犯孤煞”的摄政王陆北辰。克死三任未婚妻,性情暴戾,手上沾的血能染红半条御街。

原本这桩御赐的婚事,落在她那位才名在外的妹妹沈月画头上,可三日前,妹妹竟“突发急病”,于是她这个常年被遗忘在角落的嫡长女,便被推了出来,成了替嫁的棋子。

“噤声。”沈月微声音清淡,目光掠过镜框上细微的裂纹,又看向窗外东南角那棵枯了一半的老槐树,“槐字带鬼,枯主衰亡。这侯府的运道,也该到头了。”

她自胎里便带了一双异眼,能观气运,辨吉凶,通晓玄门之术。只是在这深宅大院,这身本事除了让她更清晰地看清这家族的腐朽,便是让她更谨小慎微地藏拙。

霜降不敢再多言,仔细为她绾好最后一缕青丝,戴上了那顶缀满珍珠的沉重凤冠。

吉时将至,门外候着的嬷嬷丫鬟们鱼贯而入。没有姐妹的哭嫁祝福,没有父母的殷殷叮嘱,甚至连场面上的喜庆都透着一股敷衍。

鞭炮声在侯府门外稀稀拉拉地响起,算不上热闹。

沈月微任由人扶起,盖上那方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视线被隔绝的刹那,她指尖微动,于袖中悄悄掐算。

驿马动,白虎临,坎为险,巽为风。

此行,大凶,亦藏大变。

……

摄政王府的迎亲队伍,声势浩大,鎏金镶宝的八抬大轿华贵无比,可护卫在两旁的黑甲侍卫,个个面色冷硬,眼神锐利如刀,不似迎亲,倒似押送。

长街两侧,围观百姓窃窃私语。

“啧啧,真是可惜了,不知这永昌侯府的千金,能在这煞星身边活几日……”

“嘘!慎言!不要命了!”

轿中的沈月微,却在一片颠簸与喧嚣中,缓缓闭上了眼。盖头之下,她的世界并非一片黑暗,反而能“看”到常人无法得见的气象。

整个迎亲队伍上空,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血色煞气,那是陆北辰征战沙场、杀人无数积累的兵戈之象。

然而,在这凶戾的煞气核心,却隐隐透出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紫金光芒,贵不可言,更有几缕细微却坚韧的功德金光缠绕其间。

这哪里是什么命犯孤煞?分明是杀破狼格局与紫微帝星交缠,以杀止杀,以武卫道的天命!

那些被“克死”的人,恐怕是自身福缘太薄,根本承受不住他这身磅礴气运的反噬。

沈月微心中冷笑,对这桩婚事,倒生出几分旁观的兴味来。

花轿落地,震散了她的思绪。

王府门前,并无寻常人家娶亲的热闹。朱门高耸,石狮威严,门楣上“摄政王府”四个鎏金大字,在秋日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流程繁琐,却无人敢喧哗。沈月微被人扶着,一步步踏过铺着红毡的石阶,迈进那扇深似海的门。

喜堂之上,宾客满座,却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轻响。

她垂眸,只能看见自己脚下方寸之地,以及……不远处,那一双玄色云纹的靴尖。那人身量极高,即便隔着盖头和一丈的距离,一股无形的、混合着冷冽松香与铁锈般血腥气的压迫感,已扑面而来。

他没有动,甚至没有依照礼节上前牵引。

赞礼官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高喊着:“吉时已到,新人行礼——”

“一拜天地——”

沈月微依言转身,屈膝。

就在她弯腰的刹那,一股极其阴寒的煞气,如同毒蛇般,自角落猛地窜出,直扑她面门!

这并非寻常阴气,而是被人精心炼制过的“破运煞”,寻常女子沾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心智受损,疯癫痴傻。

盖头下,沈月微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原来如此。不止是替嫁,还有人想让她彻底成为一个笑话,甚至……一个死人。

她袖中手指微弹,一枚温养在身的古玉铜钱无声滑入掌心,一股温润平和的气息瞬间将她周身护住。那缕煞气撞上这层无形屏障,发出一声常人无法听闻的尖啸,骤然消散。

整个过程中,她的姿态未有丝毫停滞,行礼的动作流畅自然。

然而,站在她身侧的陆北辰,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常年于生死间搏杀,对气息的变动最为敏锐。方才,他似乎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令人不悦的阴冷,在靠近这新妇时,突兀地消失了。

他目光如冰刃,扫过堂下某个角落,随即又落回眼前这抹安静得过分的红色身影上。

二拜高堂——

高堂之位空悬,唯有先皇御赐的一柄玉如意置于案上。两人对着空座行礼。

夫妻对拜——

沈月微转身,面向那个气息冷硬的男人。弯腰的瞬间,盖头微荡,她的视线得以极快地掠过他腰间——那里悬着一枚雕刻着睚眦的墨玉玉佩,玉质极品,但其上缠绕着一缕不祥的黑红死气,正丝丝缕缕试图钻入他体内。

“送入洞房——”

礼仪终于完成。沈月微被嬷嬷扶着,走向后院。

经过陆北辰身边时,一阵极低、却清晰无比的女声,带着一丝山间清泉般的冷冽:

“王爷,印堂晦暗,煞气缠身。三日内,慎行西北,忌金器。”

陆北辰身形猛地一僵,霍然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眸子里,第一次真正映入了这个“妻子”的身影——依旧是被大红盖头严密笼罩着,身姿窈窕却柔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那声音里的笃定与冷静,还有那句石破天惊的警告……

忌金器?他乃武将,兵器便是半身,如何能忌金器?

他盯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红色背影,眸色沉郁,如同暴风雨前凝聚的乌云。

这永昌侯府送来的,究竟是个装神弄鬼的棋子,还是……别的什么?

---

红烛高燃,将新房映照得一片暖融。

沈月微端坐于铺着大红鸳鸯被的榻边,沉重的凤冠已被取下,置于一旁的紫檀木托盘上,只余一身繁复嫁衣,衬得她脖颈纤细,肌肤胜雪。

霜降已被王府的嬷嬷引去安置,此刻房内静得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她并未自行掀开盖头,目光却已透过那层薄薄的红绸,细细打量这间新房。

屋内陈设极尽奢华,黄花梨木的家具泛着幽光,多宝格上陈列的古玩玉器皆非凡品。然而,沈月微的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坤位缺角,不利女主人;离宫烛火过旺,易生口舌;更有甚者,那扇面向西北的雕花窗……

她指尖在袖中微动,心下已然明了。这新房的风水,表面喜庆,内里却被人动了手脚,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阴损之气,长久居于此处,必会心绪不宁,体虚多病。

“倒是费心了。”她心中冷哂,面上却不露分毫。

脚步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陆北辰一身尚未换下的玄色婚服,更显得身姿挺拔,肩宽腰窄。他迈步而入,带进一缕秋夜的凉意,瞬间冲淡了室内的暖融。

他没有立刻走近,就站在门边,空气凝滞,唯有烛火跳跃。

半晌,他方才抬步,走到桌边,自顾自倒了一杯合卺酒。酒液澄澈,映着跳动的烛光。

“自己掀了吧。此处并无外人,无需那些虚礼。”

沈月微闻言,并未迟疑,抬手,缓缓将那方碍事的红绸掀开,置于一旁。

烛光毫无遮挡地映在她脸上,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最特别的是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沉静似潭,此刻正不避不闪地迎上他审视的目光。

没有预想中的惊慌,也没有故作姿态的娇羞,只有一片令人琢磨不透的平静。

陆北辰眸光微凝,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杯壁。他见过太多美人,或艳俗,或清高,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仿佛能洞悉一切,又仿佛万物不入其心。

“永昌侯府,倒是送了个妙人过来。”他语气淡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方才在喜堂,你那句‘忌金器’,是何意?”

他终于问出了口。

沈月微并未直接回答,她的目光掠过他腰间那枚睚眦墨玉,声音平缓如山间流泉:“王爷近来,是否时常心悸梦魇,尤其于子夜时分?肩井穴处,每逢阴雨便隐隐酸胀?”

陆北辰把玩酒杯的动作骤然一顿!

“你如何得知?”梦魇与旧伤,乃是极私密之事,连贴身近卫亦不知详情。

“观气而知。”沈月微迎着他的视线,坦然道,“王爷煞气盈身,乃兵戈征伐所致,本是护体之铠。然,有阴秽之物附于贴身玉佩之上,引煞入体,侵蚀心神。金器主杀,锐气更盛,若三日内动用兵器,恐引动潜伏煞气,伤及自身。”

她的目光落在那枚墨玉上,“此物,乃祸源之一。”

陆北辰下意识地抚向腰间的玉佩。这是半月前,他那位好皇叔,当今圣上亲赐,赞他平定边关之功,言此玉能安神静心。

安神静心?引煞入体才是真!

他眸中瞬间翻涌起滔天巨浪,杀意一闪而逝。若此言为真……

他猛地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沈月微完全笼罩,一字一句道:“沈月微,你究竟是永昌侯府派来的眼线,还是……另有所图?若有半句虚言,即便你是陛下赐婚,本王也绝不轻饶!”

她微微抬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美却冷戾的面庞,轻轻开口,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缥缈:

“王爷,我若真是眼线,此刻便该曲意逢迎,而非直言不讳,自寻死路。”

“我之所图,不过是在这王府之内,得一隅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至于虚言……”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他眉宇间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青气,“王爷此刻,是否觉得玉堂穴微有阻滞,气息行至此处,隐有不畅?”

陆北辰呼吸猛地一窒!

她甚至连他体内真气运行的细微滞涩都能点出!这绝非寻常深闺女子所能知晓!

新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红烛依旧高燃,映照着这对各怀心思的新婚夫妇。一个权势滔天,满腹疑云;一个身负异术,淡然以对。

陆北辰缓缓直起身,拿起桌上那杯未曾动过的合卺酒,递到沈月微面前,声音听不出喜怒:

“喝了。”

“从今往后,你便是这镇北王府的王妃。”

“安身立命?”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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