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觐见,反倒比慈宁宫更为平静。
年轻的天子陆宸瑾端坐龙椅之上,面容略显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被酒色掏空的虚浮,与陆北辰的锐利硬朗形成鲜明对比。他言语间多是勉励与敲打,目光在沈月微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最终也只是循例赏赐,并未多言。
沈月微垂首恭立,灵台却清晰映照出这位天子周身的气息——那缕缠绕在乾元殿上空的粉红秽气,源头果然在此。龙气被蚕食,国运受玷污,绝非吉兆。但她深知此事牵连甚大,此刻绝非开口之时。
辞别帝王,宫车缓缓驶离那禁锢着无数秘密与**的宫城。
车内气氛比入宫时更为凝滞。陆北辰闭目养神,冷硬的侧脸在晃动的车帘光影下明明灭灭。
沈月微亦沉默不语,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铜钱,脑海中不断回闪着宫中所见的气象——太后的深沉,德安的骄横,天子的虚浮,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阴邪的秽气与煞气。
“今日在慈宁宫,你太过冒险。”陆北辰忽然开口道。
沈月微抬眼,见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臣妇若不出言,公主殿下发难,王爷又当如何?雷霆震怒,还是隐忍不发?”她声音平静,“臣妇不过选择了最省事,也最不易落人口实的方式。”
陆北辰睁开眼,墨色的眸子锐利地看向她:“你可知那珊瑚手钏的来历?”
“不知。”沈月微坦然道,“但知其不祥。且此物气机,与王爷身上所负阴秽,确有相似之处。王爷心中,当有计较。”
她再次点明此事,意在提醒。这京城的水,比想象更深。
陆北辰眸光微闪,未再言语,只是搭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他自然有所计较,只是未曾想,这刚入府的女人,竟能成为勘破迷雾的一丝异光。
宫车行至朱雀长街,此处距王府已不远,街道宽阔,却因时辰尚早,行人稀疏。
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车辕。
就在此时——
沈月微心头猛地一跳,一股极其尖锐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入灵台!袖中铜钱瞬间变得滚烫!
杀气!极其浓烈、毫不掩饰的杀气!自两侧屋顶而来!
“王爷小心!”她几乎是出于本能,低喝出声的同时,身体已先于意识行动,猛地向前一扑,并非扑向陆北辰,而是扑向了车厢内侧!
几乎就在她动作的同一瞬!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撕裂空气,淬了毒的弩箭如同毒蛇般穿透车厢壁板,狠狠钉入她方才所坐的位置!箭簇幽蓝,显然喂有剧毒!
车外,瞬间响起侍卫的怒喝、兵刃交击之声以及惨叫声!刺杀开始了!
陆北辰在沈月微出声示警的刹那已然警醒,身形如猎豹般弹起,避开两支射向他要害的弩箭,玄色衣袖被箭风划破一道口子。他眼中戾气暴涨,杀意凛然!
“待在车里!”他厉声对沈月微喝道,反手已抽出藏在车壁暗格中的长剑,便要冲出车外。
“来不及了!”沈月微声音急促却不见慌乱。她清晰感知到,至少有三名身手极佳的刺客,正如同鬼魅般突破外围侍卫,直扑马车而来!其中一人气息阴冷,竟带着与那玉佩、珊瑚同源的邪煞之气!
电光火石间,她指尖飞速探入袖中,拈出三张早已备好的黄色符箓。那符箓以朱砂绘制,纹路古奥,在她指尖无风自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敕!”
她口中低诵真言,手腕一抖,三张符箓如同有了生命般激射而出,并非射向刺客,而是分别贴在了马车左右两壁与顶部!
“嗡——”
一声轻微的震鸣,三道淡金色的光晕以符箓为中心瞬间扩散,如同水波般将整个马车笼罩其中!形成一个简易却坚固的防护结界!
“砰!”“锵!”
几乎在结界形成的下一秒,两道黑影已如大鹏般落在车顶,锋利的刀刃狠狠劈下!另一人则试图强行破开车门!
然而,他们的兵刃砍在那一层看似薄弱的金光上,竟如同陷入泥沼,发出沉闷的响声,再难寸进!那试图破门的刺客,更是被一股无形的反震之力弹开,踉跄后退数步,眼中露出骇然之色!
“玄门结界?!”那气息阴冷的刺客首领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向马车。
车内的陆北辰,持剑而立,将沈月微护在身后。他清晰地看到了车顶刀刃被阻、刺客被震开的一幕,也听到了那声惊呼。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那个面色微白、指尖尚残留着灵力波动余韵的女子。
她依旧穿着那身淡青衣裙,发丝因方才的扑躲略显凌乱,这一刻,他心中巨震。
符箓?结界?
这绝非寻常闺阁女子所能拥有!永昌侯府,绝无可能培养出这样的人物!
车外的厮杀仍在继续,王府侍卫拼死抵抗。但有了这层结界的阻隔,马车暂时成为了风暴眼中唯一安全的存在。
沈月微微微喘息,调动灵力施展符箓对她而言亦是不小的消耗。她迎上陆北辰震惊探究的目光,轻轻吐出一口气:
“王爷,现在可信了?”
“臣妇这点微末本事,或许……真能助王爷在这魑魅魍魉横行的京城,多看清几步路。”
车外刀光剑影,车内一灯如豆。
陆北辰看着眼前这个一次次颠覆他认知的新婚妻子,心底那坚冰般的怀疑,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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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北王府,涵秋院正房内灯火通明,却静得可怕。
陆北辰直接将沈月微抱回了此处,动作算不得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府医早已候着,战战兢兢地为沈月微处理手臂上那道被车壁木屑划出的血口。
陆北辰屏退了左右,只留霜降在一旁伺候。
府医包扎完毕,又开了几副安神压惊的汤药,便如蒙大赦般退下了。
霜降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替沈月微换上干净的寝衣。
“你也下去。”陆北辰的声音传来,依旧冷硬,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
霜降担忧地看了沈月微一眼,见她微微颔首,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只剩下两人。
沈月微靠坐在床头,面色因失血和灵力消耗而略显苍白,精神却尚可。她看着陆北辰的背影,能感受到他体内气息的翻涌不定,并非全因今夜刺杀之怒,更有那玉佩阴煞被方才结界灵力引动,加剧侵蚀的迹象。
良久,陆北辰终于转过身,目光复杂地落在她包扎好的手臂上,又移到她脸上,最终与她那沉静的目光对上。
“今日之事,多谢。”他开口,声音干涩,显然极少对人言谢。这声道谢,为她的示警,更为她那匪夷所思的符箓相救。
“分内之事。”沈月微语气平淡,“王爷若出事,臣妇在这王府,亦难自保。”
她总是这般,将一切关乎自身的举动,都归于冷静的利益权衡。
“你那符箓,是何来历?”他问出了盘旋在心头最大的疑问,“永昌侯府,绝无此等手段。”
沈月微早已料到有此一问,从容道:“幼时体弱,曾寄养在外祖家一段时日。外祖家乃蜀中隐世医道世家,兼通些粗浅的养生符咒之术,臣妇不过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自保罢了。”
她半真半假,将玄学之事推给一个“隐世”的外祖家,既解释了来源,又堵住了深究的可能。
陆北辰盯着她,显然并未尽信,但眼下并非刨根问底之时。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你之前说,那刺客首领的气息,与本王玉佩、德安珊瑚手钏上的阴秽之气同源?”他眸中寒光凛冽,“可能确定?”
“十之**。”沈月微肯定道,“那种阴冷邪煞,如同跗骨之蛆,辨识度极高。王爷若不信,可回想那刺客被结界震退时的反应,他脱口而出‘玄门结界’,显然对此道并非一无所知。”
陆北辰沉默,指节叩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自然记得。这意味着,暗处不仅有人用风水邪术算计他,甚至可能圈养着懂得此道的刺客!其心可诛!
“本王这玉佩,”他解下腰间那枚睚眦墨玉,置于桌上,烛光下,那玉似乎更显幽暗,“除了引煞,可还有别的蹊跷?”
沈月微目光落在玉佩上,凝神细观片刻,道:“此物本身是块好玉,可惜被邪法祭炼过,成了吸纳和传递阴煞的媒介。长期佩戴,不仅侵蚀心神,损及运势,更可怕的是……它可能将王爷的方位、乃至身体状况,泄露给施术之人。”
陆北辰瞳孔骤缩!
方位?身体状况?
难怪他几次隐秘行动都似被人未卜先知!难怪他近来旧伤发作的时机都如此蹊跷!
一股滔天的怒意在他胸中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他猛地攥紧拳头,骨节泛白。
沈月微看着他极力压抑怒火的侧影,忽然轻声开口:“王爷若信得过,臣妇或可尝试,暂且封住此玉与外界的感应。”
陆北辰霍然抬头:“你能封住?”
“只能暂时隔绝,治标不治本。若要彻底破除,需找到施术之人,或知其法门。”沈月微坦言,“而且,此举可能会打草惊蛇。”
陆北辰眸光锐利如鹰,权衡片刻,断然道:“做!”
打草惊蛇又如何?他正愁找不到蛇的踪迹!
沈月微不再多言,让霜降取来她的随身锦囊。她从中取出三枚细如牛毛的金针,又拈起一张空白的黄符纸,以指代笔,蘸了少许朱砂,屏息凝神,在那符纸上飞速绘制起来。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明明无墨无笔,那朱砂却在她指尖下凝聚不散,勾勒出繁复而古老的纹路。
不过片刻,一道蕴含着奇异灵力的符箓便已绘成。
沈月微拿起那三枚金针,以符纸包裹,指尖灵力微吐,低喝一声:“封!”
只见那符纸瞬间无火自燃,化作一团柔和的金光,裹挟着三枚金针,如同拥有生命般,精准地刺入玉佩上睚眦雕刻的三处窍穴——双目与眉心!
“嗡……”
玉佩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哀鸣,表面流转的幽光骤然黯淡下去,那一缕缕试图钻出的黑红死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再也无法逸散分毫。
做完这一切,沈月微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更白了几分。封禁这等邪物,对她消耗不小。
陆北辰拿起那枚仿佛失去了“灵性”的玉佩,仔细感应。果然,之前那种若有若无被窥视、被牵引的感觉,消失了!
他看向沈月微,目光深沉似海。今夜,这个女人不仅救了他的命,更揭开了笼罩在他身上的重重迷雾的一角。
开了复杂难言的涟漪。
“你……”他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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