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坐在旁边的小竹凳上,将烤鱼从竹竿上取下,这条鱼有一斤多重,掐头去尾,只余中间一段,刚好装进一个圆碟,拿筷子在鱼身上轻轻按压,随后从剖开的鱼腹往上一翻,露出鲜嫩肥美的鱼白,用筷子将中间的脊骨取出,再一点一点挑出里面的小刺。
料想这烤鱼手艺是他在乡下学的,如意问道:“我听说你是在乡下长大的,你不是谢珣的儿子吗?怎么会在乡下长大呀?”
“我娘不想来楚都,我跟着我娘住在乡下,她去世后我爹才接我回的楚都。”
这是谢衍进入楚都时编的说辞,专门用来应付她们这些爱打听的。
“哦”,如意又笑:“你娘是不是长得很漂亮?我看你和谢珣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应该长得像你娘吧?”
谢衍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碗里:“没剃干净,吃慢点。”
如意:……
这是拿吃的堵她的嘴呢,她只好放弃追问,拿起筷子将肉夹入口中,片刻后吐出一根小刺。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你现在还觉得我跟你那心上人像吗?”
谢衍手里的动作有些许停顿,抬头睇她一眼,感受到那毫无节制的目光,没有回答,继续去剃鱼刺。
除了背影其他都不像,相识半年多,一直都是她有什么想说的就跟他说,从来不会瞎打听。
而且,如果是她,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全无女子该有的矜持……
不对!!!
他的眼皮忽然一抬,她是不会明目张胆地看,她会躲在暗处偷偷地看!
如意取来一块芙蓉糕吃着:“你说你都没见过她,到底喜欢她什么?”
谢衍这回不避她了,看着她说:“就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才想要见一见。”
“你这不是喜欢,只是好奇,越是神秘的东西就越想探个究竟,就像我……”
如意凑近他,笑得明媚:“你越是不搭理我,我就越喜欢你。”
谢衍:……
这张笑靥如花娇俏,艳若桃李,硕大微翘的眼眸里,像是盛满的清盈盈的潭水,风一吹波光流转,举着糕点的手袖子滑落至手肘处,露出白腻的腕子,不经意地输送着淡淡的馨香。
谢衍无视其他,目光凝聚在她的眼睛上,这双清澈的眼眸里满含笑意,让他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一种被喜欢包围的感觉。
“你就是她对不对?”
这样都能闻着味儿,这人真的是属狗的吧?
如意避开他的直视,转头去拿茶水:“喜欢我就直说,别总拿她当借口!”
谢衍哂笑,将圆碟中的鱼肉端到她面前:“说句冒犯的话,谢某虽入楚都不久,但关于许大小姐的传闻却是听了不少,传言许小姐出身尊贵,嚣张跋扈,是个草包美人,可这些日子相处,谢某瞧着,不太像!”
她虽生的美貌,但那性情他是真瞧不上,还有那强大的家世背景也让他避之不及,若非因为背影相似,他根本不会去招惹她,不知是对她了解不多还是怎样,这几日接触下来,她跟以前确实不一样,张扬中多了一些小心机,明显更聪明了。
“传言而已,怎可当真?”
如意拿起筷子边吃边说:“以前是被家里人宠坏了,一味骄纵失了皇后之位,如今这性子也该改一改了。你不用担心配不上我,只要你愿意,我去和祖父说,他们疼我,肯定会同意我嫁给你的。”
若是别人说的他或许不信,但那些话是谢行告诉他的,不会有假,他之前也接触过,他们在清风楼吃饭碰到她,她的眼睛长在头顶上,根本瞧不上他,怎么突然就喜欢上了?
若是因为落选找退路,身边有现成的晋王世子,再不成出都城里想娶她的王公贵胄有的是,犯得着用美色引诱他这个无官无爵乡下来的庶出子吗?
谢衍注视着她,她的解释看似有些道理,可人的秉性没那么容易改变的,就算能改变也不可能变的这么快,尤其是脑子。从她在马球赛上应对华瑶时的机敏,到几度避开他的试探,再到现在企图用美色引诱他,虽然手段不怎么高明,但绝不像旁人说的那样是个草包。
他并不认可她的说法,起身作揖:“多谢小姐看得起,谢某已心有所属,还望小姐成全。”
如意望着他,嘴里慢慢咀嚼,品咂着鱼肉的鲜美。
男人没有不爱美色的,尤其是许灵攸这样既有美貌身后还有权势的,而他又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庶出子,她本以为利用美貌和权势可以让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转移目标放弃找人这回事,等她进宫就把他踹了,可他完全不上道,比她想的要难对付。
“我实话告诉你吧,她就是个脸上长了虫子的丑八怪,没有我好看。”
谢衍蹲下道:“她在哪儿?”
“急什么?还没到一个月呢!”
如意继续去吃烤鱼,不想搭理他了,等她进了宫再说吧。
她知道就好,说明这个鱼没有白烤,知她有意刁难,谢衍不着急,起身退到一旁守着。
半年都等了,不差这一个月!
……
如意出来钓鱼,本是想跟谢衍待一会儿,哪怕什么都不说也比和许家那群黑心肝的待在一个屋檐下强。吃过午饭,她又接着钓鱼,一直到傍晚才收拾东西回去。
钓了一天鱼,着实有些累了,如意上车倒头就睡,到靠近城门口的官道上,才被吉祥叫醒。
“小姐,醒醒。”
马车停下,如意还未完全清醒,便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二公子,求您帮帮忙,我们郡主刚从朝阳寺回来,在这儿遇到李世子,李世子拦下我们的马车,说要和郡主提亲,逼郡主答应,郡主不答应他就不让我们走。”
如意当即掀开车帘看去,前方不远处停着一辆青帷马车,四周被一群骑马的小厮围着,为首的便是她口中的李世子——承平侯李彬之子承平侯世子李鸿,许灵攸同他有些交情,但是不多。
正看着,谢衍打马从眼前经过,她立刻喊道:“喂,站住!”
谢衍勒停马,回头看她:“我去看看。”
“连郡主都拿他没办法,你去了又能如何?”
如意翻了个白眼,放下车帘,吩咐马车继续前行。
李鸿是李嫣的亲哥哥,今年二十出头,去年刚死了原配夫人,他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逼婚,想必是之前吃过丹阳郡主的闭门羹了。
仗着太后的势,连丹阳郡主也奈何不得,谢衍去了即便能解围也会得罪人,谢家无论如何也不是李家的对手,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
思量间,马车再次停下,吉祥坐到侧边掀开车帘。
“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上世子了!”如意笑着同他打招呼。
李鸿见了她也陪着笑脸作揖,“请许小姐安,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呢?”
“下午去金影潭钓鱼,收获还不错,回头我给你们送两条过去,给嫣儿熬汤喝。”
寒暄两句,如意的目光转向旁边的马车:“这车上是丹阳郡主吗?”
李鸿目光扫过谢衍,说道:“是,下午出去办点事儿,在这儿碰上了,刚好有几句话跟她说。”
“说完了吗?”
“还没。”
“那就改天再说吧。”
如意温柔地笑着:“我正好也有几句话想跟她说。”
李鸿:……
丹阳郡主虽然有克夫之名,奈何生的美啊,他早就想求娶她了,可她不识抬举多番拒亲,今日碰巧在这里遇见了,想她是个孤女无所倚仗,这才打起了当众逼婚的主意。
城外人不多,他又是皇亲国戚,寻常人见了不会管他的闲事,她没想到会遇上许灵攸,更没想到她会插手,他敢欺负孤苦无依的丹阳,却不敢欺负这位相府千金,不然今日他要娶的就另有其人了。
未等他答应,如意便下了车,走到丹阳郡主的车窗前:“郡主,我有话想跟郡主说,可否请郡主单独相见?”
丹阳掀开车帘,露出半张冷脸:“上车吧。”
如意都没看李鸿一眼,在吉祥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坐稳后吩咐了一句:“走吧!”
李鸿不想放他们走,却又不便阻拦,他总不能当着许灵攸的面强逼丹阳嫁给他吧?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面子上还得过去,挥手让仆从退开。
马车上,丹阳郡主一身碧绿衣裙,盘着腿闭目养神,手里盘着一串红褐色骨珠,俨然一副看破红尘的出家人模样。
“郡主今日是去朝阳寺礼佛了吗?”如意坐在侧边问。
当年那场大火烧死了千年梧桐,朝阳寺也因此荒废,后来又过了两年,千年梧桐枯木逢春,重新抽芽长出新枝,朝廷认为这是祥瑞,重新派人修建了古寺,但因废太子案刚过去不久,楚都人人引以为禁,寺中香火大不如前,一直到近两年才渐渐有了些人气。
只要不涉政事,朝廷并不多管,她偶尔去拜一拜倒也正常,反正拜不拜都一样,烙上了叛党遗孤的烙印,没人会高看她一眼。
丹阳郡主睁开眼看她,清冷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暖色:“今日多谢许小姐解围。”
如意道:“我只能解你一时之围,往后你还得自己想办法。”
李鸿今日敢挡她的路,明日就敢堵郡主府的门,进宫求一道赐婚圣旨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时候旁人真就没辙了。
丹阳面上的笑色更深了,放下骨珠拿起团扇:“你倒是与我听说的不太一样。”
今日若是真的许灵攸,这件事她根本懒得管,可如意天生反骨,最是见不得这群恃强凌弱的狗东西欺负一个弱女子,只是李鸿有太后倚仗,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不好当众和他撕破脸,只能随便找了个理由将人带走。
两相比较之下,她今日确实显得温柔良善,过于体贴了。
“郡主和我听说的也不一样!”如意用同样的话回她。
在旁人眼中,她是罪臣之后,克夫克亲,嫁不出去的老女人,提到她便觉得晦气,恨不能拿口水淹死,而事实上她温柔美丽,沉稳端方。
堂堂一个郡主被欺凌至此,换做别人都得哭一哭骂一骂,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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