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晖说谢衍在茶馆等候,如意没有另外找地方,直接去了茶馆,还未进去便听到说书先生惊堂拍木的声音,茶馆里头人声鼎沸,热闹溢出大街,引得过往的频频扭头去看。
谢衍照旧坐在东北角喝茶,方向正对着门口,瞧着粉色簪花衣裙的女子进来,头上簪着红宝石珠花,一柄梨花团扇掩着下脸,灵动的双眸在屋内打量,很快扫到角落里的他。
适时掌柜笑脸迎了出来,欲引她去二楼雅间,她笑着说了一句什么,微微垂眸致意,温和有礼,细看之下,与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许灵攸大不相同,见她走来,谢衍起身相迎。
如意走近了,拿下团扇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谢衍回了一句,垂眼问道:“你喝什么?”
“随便!”如意对这些东西不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怎么样?见着你心上人了吗?”
谢衍嗯了一声,挥手让侍候的小厮下去,取过茶盏放到她面前,将自己点的杭白菊给她倒了一杯。
如意见他比之前殷勤多了,笑道:“我没骗你吧,她的脸上是不是长了条虫子?”
谢衍不答,坐下给自己满了一杯。
新晒出来的杭白菊花香浓郁,入口温润,微微发苦,有清热解毒之效。
如意小啜了两口,继续说道:“现在人也找到了,她都成这样了,你要娶她吗?”
谢衍抬眼看她:“只要是她,不管她什么样,我都愿意。”
“切!”如意冷笑:“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嘴上说着非卿不娶,山盟海誓,事实上连谁是谁都认不出来。
“她的脸是被谁伤的?”谢衍又问。
如意避开他的目光:“她被贼人掳走,自己划的。”
“掳走她的人是谁?”
“找到她的时候贼人就已经跑了,我也不知道是谁。”
“我听说她的脑子也是那个时候摔伤的,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又怎么知道是她自己划的?”
如意:……
谢衍看她不说话,接着问:“你不是说你家人很疼你吗,你被人掳走,他们没去查?”
“查了!”
如意手肘撑着桌子扶着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没查到,一个女子被人掳走,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们怕坏了我的名声,不敢声张。”
“就为了你的名声,要让一个无辜女子平白遭受这等祸事吗?”
“我给她钱了,那钱够养她一辈子的。”
“钱买不来她的一辈子!”谢衍微愠。
自她毁容以来,旁人都劝她忍,劝她认命,无一人替她说句公道话,而今他替她打抱不平,虽为时已晚,这份心意却十分难得,如意心下动容,自己心存狭隘和偏见,若是能早一点……
早一点告诉他也没有用,他不过是四品官的庶出子,如何斗得过华琛和许嘉?
“你们不查我查,出事的地点在哪儿?”
“那人做事干净,我找人去查过,什么都没找到,前几天又下过雨,不可能查得到的。”
她越不肯说实话,越说明她有问题,也就更加验证他的猜想,她这个相府千金是假的!
谢衍喝了口茶水,沉默少许,起身道:“跟我去个地方吧?”
“去不了!”
如意断然拒绝,起身道:“我最近忙得很,没空跟你去。”
知道他要刨根究底,她不能跟他去,说完便转头离开了。
“我等你有空!”谢衍起身喊了一句,目送她出了茶馆。
冒充相府千金非同小可,他不能逼得太紧,得慢慢来,取得了她的信任她才会坦诚相告。
……
时序更迭,转瞬之间已是中秋佳节,晌午,华琛派人来找,如意同他去清风楼吃了个午饭,算是入宫前的道别。
“以前总觉得你还小,如今也到了嫁人的年纪,来,陪外祖父喝一杯!”华琛欲要给她倒酒。
如意赶忙扶住玉壶,起身道:“外祖父,我来吧。”
华琛看着她,忽然有些感慨:“你娘小时候最喜欢粘着我了,每次下值回到家,我总喜欢喝点小酒,她就围在桌子旁跑啊跑,有时候还会给我倒酒,人都没有桌子高,她就爬到凳子上站着给我倒。”
他边说边比划,一双虎目眯成了一条闪着光的缝隙。
如意接不上话,华景死得太早了,她对她的了解不多,只能安静地听他回忆。
华琛喝着酒缅怀了一会儿爱女,那条缝慢慢打开变成了两弯月牙:“你娘就你一个女儿,我原是不想你进宫的,可你既然决定了,我就不拦你了,进了宫要照顾好自己。”
如意点头,给他斟酒:“您也要照顾好自己。”
华琛没有喝,垂眸思忖了片刻,又说:“有我们在,宫里没人敢欺负你,但你也不能任性,不可以在宫里惹事,要小心太后。进了宫没事少跟外头联系,我们不能护你一辈子,皇上才是你最终的依靠,想办法跟皇上缓和关系,赶紧生个皇子。”
如意微微抬眼觑他,其他倒也罢了,偏是那句小心太后让她生出一丝疑窦。
她对宫里和朝堂上的人和事了解不多,只在和许灵攸进宫时见过太后两次,她本名孟绾,登州人士,长得很漂亮,是武宗皇帝晚年最受宠的嫔妃,生下秦昱。先太子被废黜以后,先帝传位于秦昱,因秦昱年幼,她垂帘听政,对许灵攸不错。
如意不喜欢皇帝,但对这位太后很感兴趣,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你爹不是个东西,你既舍得,我定然是要替你娘报仇的!”
华琛知她不懂,主动跟她解释:“先帝去世时托孤三大辅臣,各司其职又互相牵制,朝政一直很稳定,少了一方便会打破平衡。皇上长大了,不会一直受辅臣左右,更不会允许一方独大。”
如意一点就通,华琛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恐怕已经为皇上所忌惮,他选择让许灵姗进宫便是已经站在许家那边了,华琛若敢动许家,他就要动华家。
又或许有这个想法的不是皇上,而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也许根本等不到华琛动许家的时候,他就要对华琛下手了……
如意道:“皇上年纪不小了,怎么还没有亲政呢?”
“皇帝加冠便可亲政,我提过几次给皇帝提前加冠,太后皆以皇帝年龄未到,身体不好推辞了。”
华琛叹了口气,仰头喝了一杯酒。
皇帝身体不好或许是个理由,但不让皇帝亲政,又不允许辅臣做大,太后的心思昭然若揭。
如意稍作酝酿,红了眼眶:“我娘走得早,只有您最疼我了,我不希望您有事。”
华琛笑笑,宽慰道:“别怕,她现在还不敢动我,你只需记着我的话,处理好和皇上的关系,生个皇子,将来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牵连不到你。”
如意点点头:“前几日我看家中账目,发现家里和临州知府及当地一个姓庞的富户有些我看不懂的账目往来,他们还给祖父送过一套仿造八骏图打造的纯金马雕,我听说那边经常有水患发生,您看看是不是和他们有关。”
“此事我会找人去查”,华琛帮她夹了一粒鸽子蛋:“许钧虽然可恨,可毕竟是你父亲,给你娘报仇的事交给我,你不要插手,进宫以后万事小心,有事派人来找我。”
如意不再多言,应下后乖乖吃饭。
临州水患一事让他去查比自己找人查要稳妥得多,若许家真的和庞家勾结,侵占百姓良田,华琛必然能找到证据,将他们绳之以法。
吃过午饭,华琛便进了宫,每年中秋,宫中都会举办夜宴,宴请文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及家眷于宫中小聚共度佳节,今年也不例外,如意回到相府时,许嘉和许钧夫妇也入了宫。
傍晚秦桓来找她一起进宫,如意以妹妹即将出嫁,要在家陪妹妹为由拒绝了,想了想问:“谢衍还在茶馆吗?”
吉祥点头:“战晖每日都会来找玉奴,说谢公子每日都在茶馆候着,一等就是一天。”
如意想起华琛说的话,进了宫以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忽然很想再见他一面。
“去告诉他,晚些时候让他陪我去逛灯会。”
虽然谢衍总想向她打探消息,可只要她不说,他就拿她没办法,入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想和他一起过。
玉奴出去传话,吉祥服侍她洗漱更衣,入夜时分如意才出门,正门外马车已经备好,谢衍侯在车旁,她掠过一眼,未多言语,径自上了马车。谢衍骑马随侍在侧。
楚都城有东市和西市,他们来的是西市,满街都是漂亮的花灯,如意在车上看了甚喜,下了车便融进了人海,东瞅瞅西看看,遇上路边卖小食的,她会买一些,叮嘱吉祥付钱,买完了跟大家一分,边吃边逛,穿梭在热闹的灯市,放眼望去,仿佛游走在星光璀璨的天街。
她今日一身银线刺绣的薄纱花裙,外罩一件玉兰花色披风,简单轻便,全无许灵攸往日的华贵张扬,谢衍越看越觉得她是个假的,临州的“如意”对吃的很挑剔,一般的东西不吃,而眼前的“相府千金”则对着路边摊上的吃食大快朵颐,几乎可以断定她们调换了身份。
一行人走走停停,来到观星楼下,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灯会上最热闹的要数猜灯谜,而观星楼的灯谜历来是最受欢迎的,观星楼楼高九层,共设置九个灯谜,全部答对便可上楼顶赏月,据说在观星楼顶放天灯许愿十分灵验。
如意有心一试,悄悄挤了进去,九个灯谜不多,但越到后面越难,好在身边有谢衍帮忙,如意顺利取得上九楼赏月的资格,掌柜的送来两盏洁白方纸糊成的天灯,允二人上九楼放灯许愿,余人皆在楼下等候。
楼下参与的人不少,但能上九楼的并不多,沿途碰上两个下楼的,到了九楼便空无一人,中间有一方桌案,上面置有笔墨和火镰,四面设有栏杆,视野开阔,观景极佳。
如意选了南边的方向,凭栏远眺,正好可以看到盈盈满月和漫天星斗。
谢衍拿来蘸好墨的笔:“许个愿吧?”
把愿望写在天灯上,点亮后放出去,天上的神仙看到才会灵验,如意的愿望太多,不知道该写哪个,遂提笔模仿许灵攸的笔记,写下:愿所求皆有所得。
谢衍没有写心愿,取来火镰将天灯点亮,一人一盏放飞出去,二人双手合十,对着月亮祈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