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在誊抄完毕后,交卷离场。
殿中只剩下最后十余人,其中有的人甚至一半都没有答完。
眼看天色渐晚,时间迫在眉睫。
“哐当!”
终于有人扛不住压力,神志不清的顺着桌子滑下。内侍们迅速上前将人拖走。
虽然他们动作敏捷,配合默契,并没有发出什么响动,但这一幕还是刺激到了剩下的几人。
“滴答--”
一滴汗顺着额角滑落,李斌眼睁睁看刚刚书就的字迹,被晕开。
他绝望地闭上眼,完了全完了。
想他李斌十六岁中举,前后三次春闱在榜,这已经是他三次殿试了。
难道真的要功亏一篑,所有心血付之东流吗?
自五岁开蒙自今,他从未有片刻懈怠,哪次不是睡得最晚,起的最早的?
不,不能放弃!
这十多年过去,为了科举,连未婚妻都另嫁他人,只有家中老母还在苦苦替他支撑。
若不能金榜及第,有何颜面回乡?
来得及,还来得及。
李斌奋笔疾书,没注意大殿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终于写完了,他长舒一口气,赶紧呈上卷子。
多年读书坏了眼睛,导致他作答速度较慢,又是不太熟悉的题目,所以一步慢步步慢。
这些年,陛下举倾国之力,四处征伐,收复国土,这些是众所周知的。
李斌原以为这次的考题也是侧重军事,结果没想到考了谏言。
他磕完头之后退了出去,离开前看了看这个让世间文人挤破头的大殿。
殿外光线较好,李斌这才发现,大殿上的陛下,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接下来,便是最为痛苦和煎熬的等待。
加急将所有考卷糊名后,考官们需要从中挑选出佳卷,而后呈天子御览。
所有参与评定之人,都是学识渊博,经验丰富的官员,为保证公平,他们会交叉审阅,一份考卷最少由三人以上批复。
首当其冲的是切题周密准确,在此基础上,内容丰富深刻结合当下情况作答,以确保言之有物。
然后是引用典故是否恰当,语句流畅,文章具有节奏韵律,逻辑清晰合理,层次分明,观点表述无误,言必有出处。
最后是书法工整规范,试卷整洁干净。
批阅完成后,所有考官聚在一起,尽可能得讨论出考卷初使名次。中和所有意见之后,由主考官调整拟定最终名次。
在此基础之上,诗赋往往更加重要,基本能左右排名。
“哎,你们看我这份,这字真不错!颇有些风骨啊!”一位考官抚着胡子,欣赏起来。
“能有多好?还是内容重要,只要字迹清晰,没有错漏就行了。”
这位考官一向不耻于在小道上下功夫的,言之有物,能落到实处才是真的,诗赋这种东西,才华横溢就是国之栋梁吗?
那可不一定,所以他批阅考卷,都更侧重策和论。
他往下一翻。
“!”
怎么,这次殿试中,还有当世的书法大家吗?
豁,这可得好好看看他的学识。
这卷子答的也算言之有物,只是赋相对差一些,最后考官还是将这张考卷留下了。
这时,一位同僚拿起卷子,快步行至主考官身边,考卷其中一处被圈了出来。
“...礼法相辅相成,又炅然不同...”
主考官眉头一皱,犯今上名讳?
这要是没查出来,可是要牵连考官的!
“先行黜落,罚下次春闱禁试。”
————
每年陛下都会在三月底前往金明池。
今年也不例外,三月二十日这天,诸禁卫军们,难得可以不穿制式衣裳。
纷纷头上簪花,身着镶嵌金线的衣服,好好打扮了一番。
甚至取出皇家府库中的金枪、镶着宝石的弓箭等奢华的配饰好好装点一番。
整队前往殿前,等待陛下驾临。
“哎,今日怎么如此花枝招展?雄赳赳的干什么去?”刚进门的人有些不明所以。
“金明池伴驾。”
同僚是小地方来的,往日也少有伴驾的机会,这会儿不仅生气。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儿?”
大家齐刷刷看向他,纷纷哈哈大笑起来。
“万兄你可笑死我了,人家可就靠着今天找媳妇呢,你有家有室的,跟着凑什么热闹?”
万姓禁军闹了个大红脸。
这一天城中女子们,不论出身,都纷纷前往金明池。
咳咳,毕竟皇城禁军,几乎都是些世家子弟,最次的也有军功傍身。
平日可难得有这种大饱眼福的时候。
万一觅得如意郎君呢?
就算没有,相看一番也好呀,若真有喜欢的,还能托人打听一番。
“哎,郎君真好看!”路过会仙桥南头时,彩楼上接班的女子们,对着底下指指点点。
孟浪些的还调笑一番,底下簪着花的禁军们,胸膛挺得更高了!
同日,李斌三人,在池苑所买了牌子,这会儿正在金明池西岸钓鱼呢。
吴青开玩笑:“这金明池中的鱼,那可是出了名的,今日能不能大饱口福,可就全仰仗二位兄台了。”
这段时日李斌心情不太好,所以两人约了他出来散心,干等着也着急不是。
姚宗嗣接话:“哎,这鱼切成薄片,用以佐酒,那可是别有一番风味。”
说话间,对岸,陛下的车架行至仙桥东门的宝津楼处。
李斌远远的看向东岸,其实隔着金明池只隐约看见对岸的人影,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看什么。
只是殿试三次,他从未直视过天颜,一时不禁自问,自己真的就能考得中进士吗?
想想春闱第一人,陈尧叟,那是左谏议大夫陈省华长子,第二名曾会,他爹官至殿中丞,致仕后赠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封魏国公,特进封太师秦国公。
自己真的争得过这些人吗?
历年来,取试不过三分之一,想到这里,他手中的鱼竿紧了又紧。
当今圣上对进士科有适当放宽,那也只是比太祖稍好一点。
无奈的李斌只能在内心祈祷,一定要在那前面二十人之列!
正午时分,水面泛起波涛,阵阵喊杀声传来,原是水军演习。
这鱼是没法子钓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江御还在国子监内,说不担心是假的。
他今年十四,这是能参加童子科的最后一年。
但最差的结果也不过发回中书省,重新参加童子试。
而童子试相对简单,只要熟记经典,能做诗赋,通过概率较大,只要通过童子试就能授官,最少也能免解试一次。
当然,童子科并非制科,和正规科举出身的进士不同,官途会更加艰难。
所以这次殿试,是一个一步绝好的机会。
“陛下,礼部奉上今科佳卷六十五份。”
皇帝赵炅花了三天时间,将所有殿试的答卷过了一遍,以确保礼部拟定的排名没有问题。
他对那个少年的考卷格外关注,实在是那一手字写得太过出彩。
更难得的是,他小小年纪答的也算中规中矩,排名还算靠前。
确认无误后,他才将考卷交还给礼部。
“就按礼部的排名来,取前二十五人为进士,其余人等黜落。
让礼部拆弥封,送翰林院拟旨,将名帖递上来。顺便找找那天那个少年的卷子。”
內监脚步匆匆的分别前往礼部和翰林院。
“陛下口谕,按各位大人排定的名次拆弥封,拟旨,名帖也需带回。
另将安知州举荐的那位少年,卷子找出来,呈天子御览。烦请各位大人快些,小的等着回话呢。”
礼部都动起来,将卷子拆封后名单送至翰林院,由翰林院安排拟旨事宜,还得将名帖送一份到鸿胪寺,准备明天的皇榜。
明天这张巨大的皇榜就会出现在城头。
只是不知安守忠推举的那位少年有什么魔力,能让那位这么惦记。
仔细一看,好嘛,这个年仅十四的少年,赫然在二甲之列。
再一看他的卷子,这不就是大家都极为夸赞的那张吗?
真不知是如何长的,小小年纪,文采不错的同时,还能写出这样一手好字。
今上痴迷书法,也难怪了。
“一甲三人,陈尧叟,曾会,张知白。二甲十人,三甲十二人。”
皇帝提笔,亲自拟了圣旨,点了状元、榜眼和探花。
“恭喜陈兄,贺喜陈兄!大魁天下!兄弟同榜啊!”
“哪里哪里,里面请里面请。”陈府提前得知消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两个儿子同时进士及第,大儿子还是状元,能不让人高兴吗?
第二日一早,皇榜之下,无数人围观。
制官大声宣读:
“一甲第一名,状元陈尧叟年二十八,阆州阆中人。
一家第二名,榜眼曾会年三十七,泉州晋江人
一家第三名,张知白年三十三,沧州清池人。
...今科探花江御,年十四,和州含山县人...
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二甲十人赐进士出身,三甲十二人,赐同进士出身。”
李斌将那榜单看了一遍又一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怎会如此?
他一路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走在大街上。
等他走回下榻的客栈,三五好友纷纷同情的看着他。
这时都知道他没考上?
张青忙安慰:“李兄莫伤心,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争这一时之气,咱们六年后再考就是了!”
六年?什么六年?
李斌一把拽住张青的衣领,双手青筋暴露双目充满血丝,几乎是嘶吼出声。
“什么六年?!”
那癫狂模样吓得大家不敢作声。
“你说话啊!”
张青被勒的直翻白眼,眼看一口气上不来,快厥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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