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屠戮的人在惨叫,落水的马儿在嘶鸣,宋朝的将士在高喊、大笑,种种声音夹杂在一起。
击垮了他们心底最后的防线。
尹继伦清点着自己的巡边小队,和孔守正他们汇合之后,压着俘虏、赶着缴获的战马,朝着威虏军营地而去。
“哈哈哈哈!痛快!”
威虏军大营中,和孔守正一起设伏的镇州副都部署范廷召,笑得畅快,今天他身先士卒,顶着远超自己数倍的辽军往上冲,表现得十分英勇。
不过他只是半路被孔守正叫走,和他一起伏击,并不太清楚整体布局。
别说他不太清楚,孔守正都有些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原本计划在夜里的战斗提前打响,他抬头问营帐最上方的李继隆。
“将军,计划怎么提前了?我们刚埋伏好,后脚就等来了大势溃逃的辽人,差点没反应过来。”
李继隆正在亲卫的伺候下脱下铠甲,洗手净面。
这些天接连赶路,紧接着又是一场大战,本来应该十分困倦,却在大获全胜的刺激下,分外精神。
索性召集众人,做战后总结。
“那你就得问问咱们沿边都巡检使尹继伦,尹大人了。”李继隆放下手帕,长舒一口气。
范延召满头问号,一个边境巡检,不过七品小官,怎么还左右战局了?
正巧安置好弟兄们的尹继伦接到传唤,赶了过来。
一撩大帐,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颇为清秀的脸。
范延召看向孔守正,无声地询问,这人谁?
“先从我说起吧,”李继隆自己开了个头:“按原本的脚程来说,我的一万运粮部队到达时间是在今日晚间,或明天一早。”
“但我们押送粮草的辎重车只有两千多辆,分下来大概是三至四人共同看守一辆,路上将士们轮流休息,但尽量车马不歇。
实际抵达时间为四日之前,并于三日前完成补给任务后开始返回,这和我们放出的风声有极大出入。”
“而后孔守正领威虏军大营中的所有将士,大约六千余人,在徐河以北的漕河设伏,当然在此之前需要完成迷惑辽军斥候一事。
——所以他截住了正常押运粮草的你范延召,与你合兵一处,凑齐一万人马,让前来探查的辽军斥候,误以为你们是运粮主力,错误的判断了时间,以为能将我们截杀在遂城之外,并夺走粮草。”
孔守正爽朗一笑:“看他们急行军就知道是上当了!哈哈哈!”
“是的,而我则领命前往遂城十里外巡边,侧面查看辽军的行军速度。”尹继伦轻笑一声:“只是不巧得很,我们和辽军大军撞上了。”
“啊?”孔守正吃了一惊。
“对方六万,你们巡边能有多少人?怎么逃出来的?”范延召追问。
“不知为何,他们无视了我们,直接策马走了,我率领的千人队伍摸了上去,并向李将军传递消息。待到他们扎营,趁巡逻部队用早饭时摸了进去,天佑大宋,让我们重伤了主帅耶律休哥,杀了皮室军将领。”
是的,后来清点人头时,经辽军俘虏辨认,当时所杀的将军,正是这次辽军精锐,皮室军的最高将领。
“也亏李将军来得及时,我们才能全身而退。而后按照之前的部署,在辽军的撤退之路上设伏。”
说到这儿,尹继伦颇为感慨,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没想到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这一切都得益于辽人所驻扎的营帐,距离李继隆的大军,不过四五里地。他们才能来的如此及时。
“是你?!”范延召脱口而出:“毁桥那个?”他上上下下来回打量着眼前之人。
不怪他没认出来,截杀辽人逃兵时,这人浴血奋战,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地方,厚厚的血迹遮盖了五官不说,连发冠也不知去了哪儿,披头散发,活脱脱一个杀神摸样。
谁能想到居然是个清秀的中年人?
“小人见过范副都部署!”
范延召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不喜欢这套虚的,此战你表现出色,说不得大家以后就是同僚!”
他是个标准的武将,性格大大咧咧不拘小节。
李继隆点点头:“放心,这次大捷,论功行赏,到时候少不了各位的好处。”
不久,捷报传至京都。
辽军大败的消息传开,举国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多少年了?
他们盼着这场大胜多少年了?好像自杨业老将军去世之后,在没有一份捷报。
今上登基以来,对武将多有忌惮、打压。
太平兴国四年四月,今上率军亲征幽州,在高粱河一战中惨败,死伤万余人,圣上最终乘驴车逃走,颜面尽失。
同年九月,辽国燕王韩匡嗣率军攻满城,满城兵马提前准备,临战抗旨,改变今上所授阵法,集中兵力击败辽军,歼万余人,算是胜了一场。
太平兴国五年三月,辽大军攻雁门,潘美、杨业南北夹击,再败辽军,斩杀辽军节度使萧咄李,生擒马步军都指挥使李重诲,缴获大量铠甲和革马。
然而,自此以后,大宋在对辽的战争里中一败再败。
同年冬,辽景宗亲率大军抵达瓦桥关,瓦桥关守军不足一万,辽人围而不攻,引来宋朝援军后,主动出击,宋军惨败,在耶律休哥追击之下死伤严重。
此后的几年里双方消停下来,直到雍熙三年。
这年春,辽国君去世,幼子登基,母强子弱,这原本是最好收复幽燕之地的时机,今上决定发动禁军二十万,算得上立朝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争。
却因为错误判断战机,小人做祟以及今上的过度插手,而导致二十万精锐机会死伤殆尽,大将杨业被捕后绝食而亡。
同年年底,君子馆之战中宋瀛州兵马都部署刘廷让率数万骑,迎击辽军耶律休哥,全军覆没。
接连两次惨败,损兵折将,军中精锐损失殆尽,兵力大幅缩水。直接导致大宋元气大伤,今上下令收缩防线,在河北构筑以定州、真定、河间为重镇,以雄州、霸州、保州为据点的前沿防御体系。
——算是基本放弃了主动出击、收复燕云的想法,转攻为守,依托城池进行防御。
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只要一天没有收回燕云十六州,没有将辽人赶回大漠,皇帝就注定寝食难安。
而屡战屡胜的辽人,会就这样放过宋朝这块肥肉吗?
并没有!他们越加肆无忌惮,时常侵扰边境,边民们苦不堪言。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大胜。
几日之后,皇帝终于等来了具体战报。
“...一共斩杀除皮室军将领、副帅大盈,及其主将达延等 30 余人。重伤主帅耶律休哥,杀敌三万有余,俘虏辽军数千,夺其马匹铠甲不计其数。”
大殿之中静的落针可闻。
虽然早接到大胜的消息,却也无人料到,连耶律休哥都差点死在这场以多对少的战争中。
之前反对运送粮草的文臣们面面相觑,这打脸来的也太快了些。
武将们憋得满脸通红激动不已,恨不得弹冠相庆。
争气啊!李继隆这小子是真的给大宋武将长脸!不枉大家费心替他争取一场!
“论功行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徐河一役,乃将士齐心,士卒英勇之果,当厚赏以彰其功绩。
...定州都部署李继隆,指挥有方,以少胜多斩获颇丰,其功绩卓越,封定国公,食邑千户,赏银万两,绢帛千匹!
沿边都巡检使尹继伦,以千余步骑,果敢突袭,为我军大胜立下奇功。朕闻其勇,深感钦佩,特封其为长州刺史,食邑五百户,赏银八千两,绢帛五百匹!
定州副都部署孔守正,于漕河勇战辽军,斩杀敌数千,战功赫赫。封拜殿前都虞候,领容州观察使,赏银七千两,绢帛七百匹。
范廷召等将领,协同作战,亦功不可没。各将领皆加官一级,赏银千两,绢帛三百匹。
其余参战将士,皆奋勇杀敌,保我大宋疆土。凡生者,论功行赏,各有升擢;不幸阵亡者,厚恤其家属,以慰英灵!
钦此!”
今日的朝堂之上,除了论功行赏外,还有一项要事。
秘书省前段时间提交的——关于开封一带以及大名府的秋旱问题,进行处理。
“...臣查古籍《逸周书》,印证今年天气异常,极少的降雨量、高温等与其记载的大旱相似,还望陛下早做准备。”
原本大司农和太史局对今年旱情的估计有所疏忽,比如今年初春旱情严重,近三月滴雨未下,他们却没能提前预知,或提出解决方法。
一遇到灾害,满朝臣子只会暗中职责他这个皇帝不称职,得位不正,引发天灾。
本来他是有心要,就这事发落一下不称职的臣子们,连秘书省都知道天气有异,怎么司天监、司农寺没一个发现?
连提前警示都让秘书省做了?干什么吃的!
——只是遇到徐河之战大捷,硬生生将他的不满冲没了。
一听这话,朝堂上的秘书省监丞汗流夹背了。
他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上过这折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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