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轻轻抚了抚鬓角,无意间瞥见自己略显粗糙的手,目光沉沉。
想着今日在花园里听到的非议,她终于下了决信,既然他迟迟不肯休妻,那就只能由自己动手了。
屏退众人,张氏取下头上的发簪,顾不得滑落的鬓发,轻轻叩开簪子,赫然漏出藏在发簪中薄如蝉翼的纸卷。
“你出城后往西走,在第五个驿站处下道...将这纸条交给他,让他尽快给我造出来。小心些,别被人发现了踪迹。”
秋月将纸条贴身藏好,抱着主子给的一匣子珍宝小心翼翼的出了门,别人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这是主子的全部身家!
张氏目送秋月离去,重新做到了梳妆台前,整理起散乱的头秀发。
镜子里的容颜依旧,美艳动人,可人终究会老的,若不趁着现在恩宠正盛站稳脚跟,若有一日君临天下,后宫中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那么多的女人。
没有女子能永远十八,可世间永远不缺十八岁的女子。
婢女出生的自己,靠着这点恩宠,能走到哪里?
色衰爱弛的那一日就是她的死期!
若不是李氏占着正妻之位,自己生不出来也不准她这个妾室有孕,生生将她逼上了绝路。
当年之事,没有自己,老二能走上今天的位置?
可惜被姓李的摘了桃子,只有坐上正妻之位,才不会有人明目张胆的用‘张梳头’这个曾经的身份取笑自己。
王妃之位,不,太子妃之位只能是自己的!
‘张梳头’早已不是一个梳头婢,她会是站在权利顶峰的女人。
十月中旬,沈知白先一步抵达京都,她并没有急着去吏部述职,而是回了三年没回的家。
总得去见一见她的继母,贺一贺父亲喜得千金。
沈知白这次回京只带了虎大虎二,以及小满白露,熟悉京中情况的小满开始四下相看房子。
毕竟若要回京任职,还有许多人手需要妥善安排,家里肯定是住不下,索性找个宅子自己单独住。
眼看十五岁生辰在即,搬出来住,也顺理成章,省得小小年纪被催婚。
晚些时候,沈知白提着准备好的东西,带着小满回了家。
说起来这院子还是租来的,她爹为官清廉,在开封这些年愣是没有置办什么家业,有钱尽想着出门和同僚喝酒去了。
只是这些年喝酒这爱好被压制,也不知道存够买房的钱没。
虽然寇准没钱,但架不住他有一个有钱的女儿呀,可惜他一直以沈知白随外祖姓,继承来的钱财自然只能花在给沈家人为由,拒绝买房的提议。
眼瞅着开封的房价一年高过一年,沈知白觉得她爹要靠自己买房,估计是难咯。
隔着门,沈知白隐约听见一阵婴儿哭声传来。
嗯,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看来很健康。
“爹!我回来啦!”
大门被拍的乒乓作响,好半天才有仆人过来开门。
沈知白最先遇见的是妹妹。
“凤蝶!”沈知白将小妹搂进怀里:“几年不见,长高了呀!爹爹和娘亲呢?”
小满提着大包小包挤进了门,大汗淋漓的将东西放进了二小姐的院子里。
“凤蝶?”妹妹虽然文静,可从来都是有问必答的性子,今个儿怎么了?
凤蝶搅着手帕眼神闪躲,顾左右言其他,磕巴着转移话题。
“姐姐今日刚到...累不累?饿不饿?这家里也没吃的、要不我们出去吃?”
沈知白狐疑的打量着自家妹妹,虽然这次回京匆忙,并没有告知家里,可也不该是在这副急着把她往外推的样子吧?
她眯了眯眼,试探着压低声音问:“可是继母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寇凤蝶连连摆手:“她人很好,待我也不错...”
好啊,既然不是继母,那问题只能出在亲爹身上了。
沈知白了然的问:“说吧,爹又上哪儿喝酒去了?”
这会儿早过了散衙时间,门口这么大动静,仆人没道理不通知她爹,既然这会儿都还没来,只可能是这人压根就不在家。
果不其然,寇凤蝶抬头撇了眼姐姐,不说话了。
“你呀你!”沈知白轻点了点妹妹的额头:“怎么就管不住人呢?”
寇凤蝶诺诺的没有说话,她本来就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一直学的也是在家从父那一套,姐姐在还好,姐姐不在,她哪里敢管着亲爹呀?
何况现下爹爹娶妻,婚礼还是陛下亲自主持的,这家里已经有了女主人,正主都没说什么,怎么着也轮不到她一个女儿来管。
“不说是吧,我自己找。”沈知白也不多纠缠,招呼上小满就出了门。
连新妇的面都没见,就出了门。
宋箬月前刚生下女儿,此时正在房里照顾幼女,听见动静也实在没法出去看。
原以为是丈夫归家,谁料丫头来通传,竟是清丰县的大女儿回来了。
都说后母难当,可她嫁入寇家后却并不觉得,丈夫是个重感情的人,前妻去世后家中干干净净,竟连个同房丫头都没有。
对她也颇为照顾,念着曾经的救命之恩,更多了几分爱怜。
小女儿凤蝶是个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性子,她俩相处起来很是自在。
对素未谋面的大女儿,宋箬是有些佩服的,能以女儿身走上朝堂,想必胸中自有沟壑,行事也有尺度。
——所以当小女儿说刚回家的沈知白去找她爹去了,宋箬并没有放在心上。
若她能有半分了解沈知白都不会放任不管,也不会让她丈夫丢了个大脸。
沈知白转身回了客栈,领了虎大虎二就出了门。
开封府的酒肆她可熟得很,挨个摸过去,由虎大虎二一家家进去找。
自己则站在门口等消息,也不管行人打量的目光。
曾经她还自己进酒肆找呢!只是现在上了年纪,不比小时候,行事多少得顾及些名声。
曾经小凤蝶很是不解的问过沈知白,喝酒并不是什么大事,为何要管着父亲呢?他也就这么点爱好了。
这要是换个人,沈知白还真不管,可寇准不一样。
被贬青州、得罪丁谓,甚至后来被罢相,他拜相前后几次被贬,哪次都跟喝酒脱不开关系!
这让沈知白怎么能不在这件事上较汁儿?小时候她怎么回妹妹的?
——会影响官途。
想来是这几年爹爹节节高升,叫凤蝶忘了曾经的忠告。
没关系,有人忘了,自然有人记得。
沈知白漂亮的脸蛋上挂上一抹狞笑,等着吧,一定要让她爹长长记性!
眼看着第一次被贬青州,就在明年,还敢喝酒!
沈知白越想越气,但这些年的官没有白当,虽然心底早已是怒火滔天,但面上却还算平静。
所以当寇准看见大女儿推门而入是,虽然条件反射的吓得一哆嗦,但看她表情还好,就以为女儿并不算太生气。
“知白何时回京的?”眼看大女儿脸上挂着笑,向自己走来。
寇准正感慨呢确实是长大了,懂事了。
“来来来,在座的都是你的叔叔伯伯们!”
沈知白打眼一看,桌上的都是和父亲同朝为官,交情很好的叔叔们,看来在场的都是熟人呐。
都是当朝的大佬不好得罪,那就只能拿自家亲爹开刀了,沈知白努力压下了掀桌的冲动,准备拿自己爹开刀。
以前寇准这人就酷爱在家摆酒,在酒桌上还有个霸气的规矩,只要喝得高兴,仆人就会关上大门,谁也别想中途溜走,必须喝到天亮。
直到他这大女儿闹了两次,这人就再也没在家里宴请同僚喝酒,看这样子丫头这两年脾气好多了呀。
大家想起这丫头小时候不让她爹喝酒的模样,纷纷憋笑。
“大家光喝酒多没劲儿,知白给伯伯们助助兴。”
提起桌上的酒壶,沈知白抱歉一笑。
“献丑了。”
冰凉的冷酒兜头浇下,微醺的寇准被浇了个透心凉,被十月间的秋风一吹,彻底清醒了。
房里安静下来,静的落针可闻。
“啪嗒。”酒珠滴落在桌上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满桌人惊得目瞪口呆。
沈知白兀自拍拍手掌,门外的虎大虎二走了进来。
“今天就喝到这里,知白告辞。”她甚至很有礼貌的和人道别,转过头温柔的和自己爹说话:“咱们走。”
虎大虎二一左一右拉起寇准,将他拖了出去。
沈知白十分贴心的掩上房门:“各位慢慢喝,我代爹爹给大家赔个不是,改天再请各位喝酒。”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李沆迟疑道:“这丫头...怎么几年不见越发厉害了?”
“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娶到她。”王旦促狭一笑。
“你不觉得她有趣儿吗?”有人笑到:“若我家儿子没娶妻,倒是想求娶她,只是不知人家肯不肯了。”
王旦和李沆举起酒杯,相视一笑后齐齐道了声。
“壮士!”
酒桌上又热闹起来。
寇准被一路扶着回了家,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喝多了,喝醉了,这才不是他率直可爱的闺女。
对!一定是他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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