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抿了抿唇,无奈中夹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小点声。”
因为一些事情,他需要尽快回京,一路上日夜兼程,紧赶慢赶才在昨晚归京。
谁知今日前往御史台述职时,却撞上了刚刚退朝的御史大夫们。
听他们聊起今日早朝的乱象,有些不怕事的在背后愤然指责寇准,而不敢得罪寇准的御史们,纷纷将矛头对准沈知白。
消息灵通一些的,都知道这次述职沈知白大概率会调回京中任职,御史台众人有心在考评上刁难她一番。
“谁在外?”窗户里探出一颗年轻的脑袋。
年轻御史一看对方是个女子,身上穿着官服,年纪也对得上,现在全天下可只有一位女官,这就那位沈知县!
这位立刻眼含恶意的大声质问:“沈大人站在窗下偷听什么呢?御史台的门儿可不朝这边开!”
“哟,这男的又是谁啊?”
沈知白无奈叹口气,嗔怪的瞪了江御一眼,好像在说,都怪你!
三年不见还没来得及叙旧...这人谁呀真是扫兴。
这几乎是沈知白和江御此时共同的心声。
“晚上会仙楼一聚。”沈知白轻巧的转身向屋内走去,江御有些不放心,站在窗外没动。
“下官沈知白,回京述职。”沈知白刚走进屋内,整个御史台跟被按了静音一样。
真好,早上才让御史台丢了个大脸,这么快就上赶着找不痛快来了,这不火上浇油吗?
好家伙,御史台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最先发起进攻的是那位刚刚被贬的青年:“这位就是不贤不孝的沈知白沈大人?”
“嗯?”沈知白指了指自己:“你是在说我?”
“沈知县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在座的还有谁不孝?”他言下之意是说御史们都洁身自好。
踩沈知白一脚的同时,还能暗地里拍一拍御史的马屁。
的确能进御史台的,不管私下如何,在外的形象一定是毫无瑕疵的。
毕竟纠察百官,至少自己的站得住,不让人挑出错来。
并不知道早朝情形的沈知白,只觉得莫名其妙的被针对,偏刚刚这人还出言不逊,她能忍?
忍不了一点!
“这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并没有穿官服的人:“这位贤兄,御史台闲杂人等免进吧?敢问你是?”
......
窗下的江御好悬没有笑出声来,这种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的人,真是蠢得让人发笑。
看来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江御觉得自己真是瞎操心,他终于放下心来,缓步朝着吏部走去。
屋里死一样的安静,青年的脸下一秒变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直蹦,肉眼可见的红温了。
他的确没穿官服,那不是因为官服刚刚交还回去吗?为什么还回去?不就是因为你沈知白吗?!
沈知白看他从头红到脚,只觉得莫名其妙,咋地,犯病了?
愤怒至极的青年口不择言:“哈哈哈,在下是闲杂人等。
沈知县却是个小人!君子不窥密,沈大人刚刚和那少年在窗外偷听,才是德行有亏!”
沈知白深知,若真被坐实了偷听一事,这满屋的御史明天就能让弹劾的折子淹没自己。
她莞尔一笑:“这位贤兄,沈某只是凑巧在窗下和昔日的同僚叙旧,却被你出言打断,私窥、偷听的怕不是你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敢问,你做这一点了吗?”
“你见面就指责沈某不孝在先,口出恶言在后,可知道女子声誉大过天?
你又是什么君子?再说了,这里是御史台吧?众位御史都还没说话呢,轮得到你来指责我?”
一句比一句犀利的言辞,如同利箭一般,将人扎的体无完肤,最后一句更是直戳人心窝肺管子。
“你!你!!!”年轻的御史哆嗦着手指,指着沈知白,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一次上朝的兴奋、想要实现抱负的渴望、被贬回原职的憋屈,和这一刻的愤怒交织在一起。
一早上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这一刻血液直冲脑门,面色红了青,青了紫。
忽然——
“哇!”
他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这状况将沈知白吓一大跳,接连后退好几步,满脑子都是:这人果真有病!
“哎!可别赖上我啊!”见沈知白一副退避三舍怕被碰瓷的样子,对方又呕出一口血来。
“快!快送太医院!”御史中丞连忙吩咐手下,现下这人已经不是御史,可不能让人在御史台出事。
御史们忙七手八脚的将人抬走。
剩下的御史们眼观鼻鼻观心,自己干自己的事,全当沈知白不存在,生怕跟她说话也被气出个好歹来。
果然,寇准教出来的女儿能是什么省油的灯?
真是可怜了小张,大好的前尘断送在这父女手里。
说起这位张御史,虽只是在七品官职上平调到御史台,可人家好歹是殿中侍御史,这官职看似只有七品,权利却不小。
这个职位“掌以仪法,纠百官之失”,负责监督皇宫内礼仪等事,以及纠正百官在礼仪方面的过失,弹劾人教女不严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第一日上值,还未站稳脚跟摸清朝中情况,就头铁的弹劾寇准,那是好惹的吗?
这下可好,不仅被贬了回去,还气够呛,估计得好生修养一段时日了。
御史中丞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寇准说的也许并没有错,这样的人,确实不太适合当御史。
罢了罢了。
“沈大人将东西放那儿吧,这边抽空会核准你的考核是否公正、有效。
若无其他事宜,请回去等消息吧。考课院那边出了结果,会另行通知。时间大概在一月左右。”
负责核实考核的御史出言提醒,只想快些送走这瘟神。
另行通知?想着一月后那件震动朝野的大事,沈知白可不想留在京中。
“那我可以直接回县里吗?那边秋收刚过,冬麦的种植也该提上日程。实在是离不开人。”
为防止官员贿赂相关人员、干扰考核,平日里官员在考核期间并不允许回当地。
甚至在接受考核时,需在规定地点等待考核结果,期间不得随意离开。
可沈知白的去处大致已经定下来了,考核也只是走个过场,这位御史刚刚见了沈知白大杀四方的样子,这会儿实在不想和她过不去。
“沈大人不妨上书试试,看上面怎么批复吧。”
“多谢这位大人,沈某告辞。”
终于将人送走,御史台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
江御在吏部也是很有名的,其实很难说是他有名一些,还是安肃县更有名一些。
或者说,因为他,安肃县更有名了。
从几乎没有人烟的荒僻之地,到现在水草丰满人丁兴旺家家养马的局面,只用了短短三年。
期间修建防御工事、从头组建县衙、容留流民、开荒种地等等,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政绩,当然最打眼的还是那些马。
宋朝军中缺马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其实是有养马场的,也有牧监负责马匹的养殖、管理和调配。
但当前马匹的存活率十分低,就算养到成年,马的质量也普遍拉胯。
难得有人能打破僵局,从辽国引马饲养,据说存活率极高,马匹也很是高大健硕。
江御这人,不知被多少军中的大佬惦记着呢。
都想将他划拉过去,替自己养马。
说来也好笑,今日前来述职的两位官员,小小年纪,却很是吃得开。
一个沈知白,明明童子试出身,连进士都不是,户部、司农寺争着抢人,连司天监都横插一手,非说她擅长观测天时。
要知道,户部个个人精,那可是个连状元都不一定去得了的地方。
另一个江御明明是文官,却很得武官们的青眼,据说为了争取他,将军们都快打起来了。
吏部官员们啧啧称奇,也是许多年没有遇见这么奇葩的人了。
下午时分,江御早早到了会仙楼,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没等到沈知白,先等来了三皇子赵恒。
江御一惊,正准备起身行礼,立即被赵恒阻止。
“今日受沈姑娘之邀,前来赴宴,席间随意就好,用不着繁文缛节。”
身后的小厮伺候着赵恒落座,又取出自带的碗筷,摆放好,开始替主子斟茶。
赵恒坐在江御对面:“说起来,那年要不是江大人,赵某怕难逃责罚,多亏了江大人,不仅替我解围,还送了我一个天大的功劳。”
他拿过小厮手中的茶壶,不由分说的替江御续了一杯茶。
“以茶代酒,我敬你!”赵恒举起茶杯,眼里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这两年他一改过去的秉性,成日窝在王府中读书,非必要尽量不出门,过得很是低调。
越是读书明理,越是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
父皇年迈,二哥得势,可太子之位迟迟未定,朝中群臣对此一直颇有微词。
他现在是除了二皇兄之外,唯一一个加冠的皇子,偏偏还顶着嫡出的名头。
他越发觉得自己处境艰难,也为曾经犯的错感到万分后怕。
父皇为了皇位能做什么?死去的太祖,他的亲哥哥就是前车之鉴。
多疑是每一位帝王的通病,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私自去找边关手握重兵的舅舅。
就算父皇念在父子之情的份上放他一马,舅舅会落得什么下场?
二皇兄呢?能容得下自己吗?
每每想起曾经做下的这些事,赵恒总能惊出一身冷汗。
“殿下言重了,江某愿为殿下驱驰。”
江御端起茶杯,眼底的真诚毫不掺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