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早晨总是格外寒冷些。
张氏在房中枯等了一夜,已至上朝时分。
“下雪了。”
临出门时,天上洋洋洒洒的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
秋月忙拿来大氅替主子披上,张氏带着昨夜的妆去了前厅用早膳。
雪天路滑,等到前厅,王爷王妃已经在用膳了。
“这下着雪,怎么大老远过来了?”
明艳娇媚的美人儿站在廊下,风雪落了满身,眼底还带着几分乌青,一看昨夜就没休息好。
赵元僖虽有心避着她,但对她的宠爱也是真的,这不,放下筷子亲自迎了上去。
主座上的王妃李氏擦擦嘴,使了个眼色,下人默默地添了副碗筷上来。
这张氏平日把着王爷不放,不仅从没给王妃请过一日安,也从未到前厅用过早膳。
都是小厨房做好吃食,王爷在她房里用完后直接去上朝。
大家都知道,张娘子生怕王爷与王妃多接触,这不难得王爷歇在王妃院里一晚,一大早的,兴师问罪来了。
“王爷,昨日可叫妾身苦等了一夜。”
众目睽睽之下,张氏娇柔的附在赵元僖耳边抱怨,模样很是亲昵。
正伺候王妃用膳的丫鬟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布菜的手紧紧捏着筷子。
怎么,王爷歇在王妃院里,还得向她一个妾室报备不成?
王妃李氏轻拍了拍丫鬟的手,在这王府里,她才是独守空房的那一个,空守着王妃的名头,拢不住丈夫的心。
没入府之前,多少人羡慕她能有这样好的姻缘,夫君后院干净,仅有一名妾室,又是将来的储君。
可现在呢?
满院子、不,满京城谁人不知,二皇子宠着一个梳头婢出身的妾室?
刚入府那会儿她也曾愤怒过、争取过,甚至放下身段讨好过,可就是有人,能对你的所有付出视而不见。
打那时起,她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一颗不属于自己的心,是捂不热的。
好在,看在她的出身上,王爷还能留她几分正妻的体面。
这就够了。
张氏不会有孩子,再怎么蹦跶,也越不过自己去,现下两人正是情浓,可等王爷夺得太子之位呢?若有一日登基为帝呢?
到时候,会有数不清的大臣往后院里塞人。
丫鬟出身的张氏能落得什么好?说到底,不过是个妾。
王妃泛起波澜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张氏想着接下来要做的事,轻声提醒。
“王爷,今日大雪,妾身恐路难行,怕误了早朝,特地提醒您早些出发。”
这恩爱的样子,到真像是担心丈夫的妻子。
赵元僖看她带着满头珠翠带着全妆,看来当真是一夜没睡,瞧着下雪了又赶来提醒自己。
心底难免有些心疼,罢了罢了,下了朝在好生安抚一下,总避着也不是个事儿。
“嗯,我这就去准备,天冷,你也早些回吧。”
任开封府尹五年,他从未出过纰漏,可不能在这上面丢了分寸。
“恭送殿下。”张氏盈盈一拜,目送赵元僖离开。
赵元僖离席,王妃李氏吩咐下人提前暖好马车,将吃食放些在车上,回头却看见张氏坐在了下手位置。
“哟,这不是张‘娘子’吗?怎么今日有空来前厅?是给王妃请安的吗?”
眼看王爷不在,王妃的丫鬟立刻发难,阴阳怪气的责问张氏,这张氏可是出了名儿的没大没小,从未像主母请过安。
王妃拾起调羹继续用膳,权当没听见,放任了丫鬟的举动。
虽已认命,但那是对着王爷赵元僖的,这张氏嘛,该敲打还是得敲打,平日里滑不溜手,难得今日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你!”秋月有些气恼。
张氏扯了扯秋月没有反驳,只双手在腰间交叠,微微屈膝躬身低头:“妾身给王妃请安,王妃金安。”
上位的王妃放下调羹,就着呈上来的热水慢条斯理的净手,迟迟没有叫起。
见此情形,张氏朝秋月使了个眼色。
秋月不情不愿的屈膝:“奴婢给王妃请安。”
“起吧。”王妃将净手的帕子丢进水盆中:“既来了,坐下用了早膳再回。”
一桌子残羹冷菜,这是故意给她难堪呢。
这要搁往日,张氏早甩脸子走了,她可不是个会吃亏的主,嚣张跋扈才是她的性子。
可现在嘛...这不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吗?
张氏不动声色的坐在王妃下首,秋月则一脸隐忍的盯着满桌子剩菜。
终于想起什么,秋月赶忙从带着的食盒里取出几碟子点心,和昨日新得的和旨酒,一一摆在张氏面前。
“主子,反正王爷已经用过早膳了,这点心和酒也用不上,您将就吃点。”
王妃的丫鬟忍不了了:“哟,这满桌子的菜,主子们吃得,偏你吃不得?怎么,你金贵些?”
“不过是个贱妾罢了,连你我都比不上,金贵什么呀?也就是咱们王妃心善,不然远远的就发卖了!”陪嫁嬷嬷帮腔,一开口直击要害。
秋月怒目而视,满院子下人却都低着头,恨不得原地消失,生怕卷进正妻和爱妾的争斗里。
的确,张氏在得宠,也不过是被卖进府里的丫鬟,身契都在主子手里,连个良妾都算不上。
身份是比不得被聘进来,或宫里出身的丫鬟们。
王妃看着张氏气得扭曲的面容,竟生出几分畅快来。
然而张氏想到了什么,很快便恢复平静。
自顾自的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
“往日里总总都是妾身的不是,还望王妃海涵,这是妾身新得的和旨酒,敬您一杯,算我赔个不是。”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牛饮水,暴殄天物!”王妃的陪嫁嬷嬷心疼的直抽抽。
白矾楼是京都七十二酒家之首,和旨酒则是白矾楼所酿酒中的上上品。
虽不是什么千金难得的东西,但平素一经出售,便遭人疯抢,很难买到。
特别是冬日,寒冷的天气里温上一壶好酒,约上三友好友赏雪,是文人们的最爱。
冬日里的和旨酒就显得分外珍贵,白矾楼每日又只卖三五瓶,任你再有钱也买不着,想喝酒,侯爷来了都得乖乖排队等着。
王妃心思一动,明白了过来。
这酒该是张氏求来给王爷的,只是昨夜王爷不曾去她那儿,所以一大早巴巴的带着东西赶来前院。
不曾想王爷已经用过早膳,真是好一片赤诚的心意。
王妃在心里叹了口气,竟有些可怜她,又哪里知道这酒确实费了不少劲儿。
却并不为王爷所求,反而是专门给她这个王妃准备的。
张氏又端起桌上的另一杯酒,递到王妃手边。
“这一杯,求王妃赏脸,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这个妾一般见识。”
一个女人若只靠着男人的恩宠过日子,等到哪一日恩宠没了,日子就难过。
王妃在心里警示自己,万不可像这张氏一般,仰人鼻息生活,王爷稍有些冷落,就患得患失,上赶着给自己这个曾经的对手低头。
说来可笑,王爷不过冷了她一夜而已,自己苦等的那些日日夜夜才显得可笑。
“这女人呐,妻就是妻,妾就是妾。”王妃没有接过她的酒,任由她举着酒杯。
张氏低垂着眉眼,掩去眼底的认同之色。
巧了,她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只要你去死就好!
举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酸,杯中的酒慢慢失去原本的温度。
赵元僖换好朝服,从前厅经过,赶巧听见王妃刁难的话。
不知怎么,就从张氏低眉顺眼的模样中瞧出些可怜来,往日里娇蛮任性的人,原来也有这一面,难怪总避着王妃。
有心解围的他干脆接过张氏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王爷,马车套好了。”门房来报。
赵元僖操起手炉出门,不忘回头吩咐两句。
“天冷,都散了吧。”
“恭送王爷!”在王妃的带领下,众人齐齐躬身行礼。
只有张氏呆立在原地,没人看见她满脸惊恐的神色。
完了,全完了!
落雪天,众大臣的马车将开封府堵了个严严实实。
赵元僖因为出发得早一些,避开了拥堵,到达宫门的时候,时间还早,与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宫门前。
冬日天寒,大家都没在宫门处多呆,入了宫门直奔殿庐而去,在殿庐里整理衣冠、检查奏疏等待着上朝。
正闭目养神的前宰相吕蒙正忽然睁眼,看向身后拍自己的人。
“宰相大人,微臣看二皇子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儿,您看看要不要请太医?”
二皇子?
吕蒙正神色微动,月前他因请立二皇子为太子一事,惹怒皇帝,被斥“词意狂率”,而后被罢相。
被贬为吏部尚书后,他一直和二皇子保持着距离。
就怕二殿下被自己牵连参,若被那群吃饱了不消停的御史,参上一本私交大臣结党营私,实在有损皇子声誉。
“鄙人现在是吏部尚书,注意用词。”这手下哪儿都好,就是太一根筋,硬是不肯改口。
他远远的观察着赵元僖,发现他面如金纸,冷汗直下,在暖烘烘的殿庐里还打摆子。
怎么回事?!
吕蒙正也顾不得保持距离了,快步走到赵元僖身前。
“殿下、殿下?”接连喊了好几声,赵元僖才勉强睁开眼。
“吕公?”
“殿下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太医?”看他有些迷茫的样子,吕蒙正急了,招呼一旁的内侍。
“快去请太医!”
“别,我没事,估计是早上喝了点冷酒,胃里有些翻腾。”
“帮我告假就行,我、”赵元僖努力站起身,如醉酒一般有些摇晃。
“我回府休息、休息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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