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片全新的精神图景中,兰诺看到了他记忆中熟悉的地方。
粉砖黛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梦里水乡芳绿野,玉谪伯虎慰苏杭。*
姑苏城,寒山寺,撑杆的老丈站在乌篷的船尾,街道上的行人亦是流动的风景,小桥流水,翘角飞檐,待到仔细看去却惊觉,那只是光华流转的苏绣绣面。
绣花针出现在手中,却是已经放大了几百倍的模样,更像是一根作为武器的铁钎,所有的锋刃都汇聚于尖端。
精神丝织成的绣线环绕于身侧,从巨大的针鼻中穿过,比铁链更加坚韧。
丝线绣成的苏州街景仿佛无边无际,明明这样一幅精妙绝伦的作品,现在却反而成为了阻止兰诺进入真正精神图景的障碍。
兰诺已经意识到,想要完成二次分化,就必须到达绣品后面的精神领域中。可绣品像一堵坚固的墙,将兰诺隔绝在外。
若要通过,似乎只有破坏掉绣品这一个办法了。
思及此处,兰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钎,那闪着寒芒的尖端,仿佛在怂恿着他刺下,划开,破掉眼前的障,一往无前。
冥冥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窃窃私语,“划下去,划下去,划下去,划下去……”
终于把兰诺给念叨烦了。
“啧。”十分不耐烦的咋舌后,兰诺抬起了握着钎的右手,轻轻的一挥。
长度近一米五的钎和后面铁链似的精神力粗线消失了,被捏在手中的,就只是一根寻常的绣花针,针鼻上穿着的绣线,纤细而泛着温润的光泽。
兰诺手拿着针凑近绣品,开始在上面起针刺绣,这里修一修,那里改一改。他落针的速度很快,好像无需思考,就能选出最适合的针法,做最完美的润色。
枝头麻雀的眼中有了神采,撑船划过的水面有了涟漪,久经风霜的石桥染上了岁月的斑驳,远在天边的轻云则多了分缥缈的悠然。
只是几处小小的细节改动,这幅仿真绣的绣品,就活了过来。
老船夫唱着微哑却婉转的江南小调,大街上的姑娘们细声细气地聊着吴侬软语,绒球似的雀儿在丹桂的绿叶间吱喳,微风拂过,树影婆娑。
平面的绣品变作了立体的世界,屏障自然便不复存在。兰诺的双脚踏上了青石板铺就的河堤,今日似乎有庙会,大家都涌向远处的寺。可他却逆着人流,走过石桥,去往此地之外。
周边的景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刺眼的白光。待到白光填满四周,兰诺便明白,他已经来到了目的地。
“汝已觉察吾之存在。”虚空中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赶时间,咱们长话短说行吗?你到底想干什么?”被无缘无故耍了一通,还是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兰诺难免有些暴躁,都维持不住时时挂在脸上的温和礼貌。
“拯救虫族,你是唯一的选择。记住。”
这低沉的声音说完,就彻底消失在了兰诺的精神图景里,也把那片独属于兰诺的无垠夜空还给了他。
……还真是长话短说,留下这么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就走了个干净。
兰诺看着不远处熟悉的银河系星云,久违地感觉到了无语。
这话什么意思?穿越之初我就听到过这么一句,本来还以为是听错了,结果在这又被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
兰诺一脑门的问号,不过现在他并没有那个细细琢磨的时间,他怀里的小朋友,还危在旦夕。
“阿尔”这两个字刚出现在兰诺的脑子里,他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即将毁灭的世界。
天空是被火光映成的血红,大地是被烈焰烧成的漆黑,山是破碎的,树是干枯的,不时有只剩下一边翅膀的战斗机轰鸣着低飞而过,投下形状扭曲的榴弹,给这个空间的存在本身炸出一个又一个的空洞。
断裂的战壕中挤满了军雌,黑漆漆的制服里裹着黑漆漆的雌虫,兰诺心念一动,就来到沟中,伸出手来轻轻触碰其中一个军雌的肩膀,他就如同干透了的沙堡,颓然散落成一地的黑色粉末。
这里是战场,是即将赢得胜利的战场,却留存在一片濒临崩溃的精神图景之中,在阿尔的精神图景中。
精神图景被兰诺轻易地侵入,精神力屏障早已不复存在,更加说明了精神图景主人的状况有多么的糟糕。
战壕外就是真正的战场,战线的最前方,却有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他的制服虽然也是漆黑,却能明显看出与这些士兵不同,那是独属于军官的穿着。
虽然同样是军雌,他的身量却不似那些跟门板一样又高又壮的雌虫兵,兰诺目测他没到一米九,瘦削,挺拔,如一杆屹立于巉岩之上的竹。
至于为什么肯定他是军雌,源于他背后那双形状与阿尔如出一辙的蝶翼。
远处黑压压的敌人已经冲了过来,军官准备展翼上前,却被兰诺叫住。
“阿尔?”语气里是浓浓的不确定。
军官回过头,如漆黑剪影一般的脸上连五官都没有,似乎只是淡淡地一撇,他就扇动蝶翼,一马当先地冲进了敌人的阵线。
孤军与敌方相撞,军官的身形便顷刻破碎。
直到敌人冲到面前,兰诺才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拥有具体形状的敌军,它们是一片充满着不详的漆黑色彩,试图吞噬这片已经只剩下赤红的破碎空间。
不行。
这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因精神力而存在的精神图景,由精神力构成的精神图景,也是精神力源泉的精神图景,可以孕育雌虫的精神力武器,那它本身,应该也是可以被修复的。
此时的兰诺已经忘了何谓虫族的绝症,只是一心想着要用怎样的针法,来修补这一片支离破碎的天空与大地,让天空重回湛蓝,让大地焕发生机。
绣花针再次握于手中,细长的钎却已不是破坏力十足的武器。它散发着莹莹的微光,温润,银白,巨大的银针后面拖着如绸缎般的绣线。
兰诺将钎向前掷出,只一下,就彻底击溃了敌方的大军,在漆黑中撕开了一道纯白的口子。
缺口不断扩大,银钎随兰诺的心念而动,不断在敌军中穿梭,绣线带着兰诺的精神力在破败中播种,在枯竭中引导,雄虫澎湃的精神力与雌虫近乎消耗殆尽的精神力融合着,同化着,银白被染成了淡粉,又很快变成了绯红。
兰诺完全消除了精神力中的雄虫特质,甚至略微改变成了更容易被雌虫精神力所结合的属性,以长针银钎为指引,用这些已经属于雌虫的精神力,去修补精神图景中的破洞与裂缝。
但这个精神图景的状况实在是太糟糕了,兰诺在自己的精神力枯竭之前,只来得及将最要紧的碎裂缝合,还好情况算是初步稳定了,阿尔暂时转危为安,但依旧昏迷不醒。
想要让他醒来,至少还要经过一次修补才行。
兰诺的意识退出阿尔的精神图景,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图景之中。
他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璀璨的银河依旧在不远处闪烁,兰诺于虚空中踏步,走上前去,将这团星河托在手中,举过头顶,然后,一把捏碎。
星团无声破碎,闪亮的碎片飞向四面八方,兰诺闭上眼睛,感受着星河碎片反馈的精神力波动。
很快,他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兰诺睁开眼睛,将阿尔已经恢复平稳呼吸的小身子抱在怀中,站了起来。
他登上已经铺满行军鼠尸体的飞起载具,立在车顶,唤出了他进化后的精神力武器,一根长度超过一米五的银钎,是绣花针放大百倍后的模样。
银钎握在右手,兰诺对准那股特殊精神力波动反馈回来的方向,将武器如标枪一般地,用力掷了出去。
精神力武器飞出去的速度,肉眼不可查,比声音更快。
精神图景中,兰诺一直追踪着银钎,直到它命中目标,将一声粗哑中带着尖细的惨叫传回,兰诺才召回了精神力武器。
回到他手里的时候,银钎的尖端染着肮脏的绿色血液。
而城中所有的行军鼠,在这一刻,全部气绝身亡。
从车顶跳下,兰诺狠狠闭了闭眼,压下因为精神力使用过度而脑袋针扎一般的疼痛,却无法忍住提早第二次分化给身体带来的反噬。
他收起精神力武器,扶上废弃载具的门框,躬下身子,咳出了一口鲜血。
庄柯与乔同时赶到,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乔心疼地快步上前,兰诺却只把他当空气,绕过他便大步朝庄柯的载具走去。
快要走到车门边,乔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他的话,“兰诺,等一下!”
“唰!”兰诺猛地转身,后背靠上载具,手里拿着银钎,闪着寒光的尖端与乔的左眼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乔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兰诺阴冷地看着乔,眼神中盛满的厌恶,仿佛他还不如地上一具行军鼠的尸体。
完成第二次分化的雄虫,再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与雌虫截然不同的精神力波动溢出体外,兰诺声音低沉地开了口。
“在阿尔醒来之前,别让我再见到你。”
“咱们的账,以后再算。”
“滚。”
“粉砖黛瓦马头墙”*这首诗既不知道作者,也没有名字,大概成诗于清朝(因为提到了唐伯虎),描绘了苏杭江南水乡的景色。网上流传的版本第一句是“粉墙黛瓦马头墙”,但我在同一句诗里看到俩一样的字就非常难受,所以略作改动。
这里的“粉砖”说的并不是粉红色的砖,而是涂抹了石灰粉的砖,是白色的,与徽派建筑的“青瓦白墙”类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雄虫,二次分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