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安德希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他梦见很久之前在孤儿院的日子,那时的他还没有门把手高,记忆中学会的第一件事情是挨鞭子的时候咬住牙,因为一旦哭出来就会受到更加残酷地对待。

于是安德希尔从记事起就没有哭过。

他梦见从前那些孤儿院的孩子们叫他“小哑巴”“面瘫怪”,因为他性格孤僻很少说话,也少有表情,没人愿意跟他玩。安德希尔没有朋友,他自己站在队伍后面等着盛那些残汤剩羹,吃不饱的时候就逃出去偷东西吃,孤儿院院长看到他不在会狠狠地惩罚他。

安德希尔个子很大,十岁的他就已经和亚雌老师一样高了,于是院长把他卖给了斗兽场,换了两千星币。

安德希尔梦见那些猛兽,那些奇形怪状的星兽和来自各种地方的变异怪物,它们体型巨大,张牙舞爪,安德希尔第一次被关在笼子里看见那些怪物又尖又长的獠牙的时候,也曾感觉到害怕。

慢慢他就不害怕了,他拼命地扼住那些怪物的喉咙,即使有时候被咬得遍体鳞伤。有那么一瞬间安德希尔希望自己死在角斗场,他闭上眼睛祈求星兽的牙齿快点穿过自己的喉咙,这样大概就不会再感觉到痛苦了。

可是没有,他被拖下角斗场,一盆凉水当头浇下。

“雌虫自愈能力很强的,你不要随便想着死。”角斗场的老板狰狞地笑着看他,“我也不会让你死的,你没有赚够钱,还想着死,真是不要脸。”

然后是鞭子和耳光,安德希尔习惯了这些,他几乎麻木地感受着这些。

安德希尔有时会痛恨雌虫的自愈能力——只要不是子弹穿过心脏这样的伤口,他们几乎没有死亡的可能。

安德希尔逃跑了。那年他十四岁,跳下高高的围墙,一路飞奔离开了斗兽场。

不管怎么样,哪怕饿死,安德希尔想,自己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会来到帝**校,在这里他是最刻苦的学生,他日日夜夜地学习、训练,每一门功课的成绩都是断层第一。他会成为一名荣耀等身的帝**人,带领帝国收复曾经遗失的所有星星,年轻有为,光芒万丈。

安德希尔在梦里也不会忘记他人生中那段仅有的辉煌时光,年轻的少将胸前挂满了勋章。他每天早晨都会细致地整理那身军装,在镜子前看自己意气风发的模样。从没见过光明的安德希尔第一次拾起了属于自己的一点小小的骄傲。

可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安德希尔甚至没能跑到城市里,甚至没能踏入帝**校的大门。

一只雄虫蛮横骄纵地挡在他的面前:“你要去哪里?”

他趾高气昂地捏住安德希尔的下巴,把烟圈吐在安德希尔脸上。

凯恩斯。

安德希尔看清了雄虫的脸。

不。

他在心里呐喊。

不要。

睡梦中的安德希尔也皱起了眉头。

不要。起码让我到帝**校去。

凯恩斯把烟头按灭在安德希尔的手心。

不要。

凯恩斯举起了相机,相机下的安德希尔全身*赤*裸,发出无力的喘息。

不要。

凯恩斯狞笑着拉开安德希尔想去遮住自己军装前徽章的手,再次把相机抵在他面前。

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

安德希尔心里反复地念着,但记忆如同潮水,在梦境中肆无忌惮地上演着。

“你已经烂了,安德希尔。”

“你的虫形真的让人恶心。”

“安德希尔,这是最后一次机会。希望你死在战场上。”

“伤害雄虫,按律当罚!”

“你这个淫*荡*的雌虫!真是脏了帝国的土地!”

不是的……不要……

安德希尔眉头拧紧,指甲陷进肉里。

“……少将,少将?”

“少将,你醒醒。”

谁在喊他?

“少将,你醒醒。”顾安看见安德希尔睡梦中的状态很差,额头都浸出了冷汗,只好叫醒他,“醒醒,少将。”

安德希尔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双漂亮的眼睛,天真又明亮。

——不是凯恩斯。

不是凯恩斯,是谁?

谁在叫自己?

“少将,你醒啦!”顾安看着安德希尔懵懵的样子,觉得竟然有几分可爱,“你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做噩梦啦?”

…………

“雄主。”安德希尔意识回笼的瞬间,膝盖就砸在地板上。

“咚”的一声响。

顾安蹙眉,想伸手去揉安德希尔的膝盖,被雌虫微微避开。

顾安:“你……怎么了?是不是还没完全醒过来。”

安德希尔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妄图躲开雄主。

他想解释,但不知从何说起。该怎么说?因为做了噩梦,所以一时间不太能接受雄虫的触碰?

他还有许多疑惑——为什么顾安会在这里?他没在睡觉吗?又或者……

自己睡迟了???

最后一个念头激得安德希尔条件反射地冒出冷汗。他一辈子没有睡迟过,他也知道睡迟的下场。

这是大不敬。

如果现在的雄主真是凯恩斯,也就罢了,左不过一顿惩罚,安德希尔习惯了那些罚,只是疼和羞耻,他早就接近麻木。

可现在是顾安。安德希尔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就是顾安大概不会罚他……

不会罚他,那要怎样?

安德希尔生出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惶恐,他直觉顾安即使不罚他,也会让他比往日里那些惩罚难受千万倍。

“少将,少将,”顾安坐在轮椅上轻轻拍他的肩膀,“回神啦!”

安德希尔抬头,看见少年雄虫明媚的笑。

“我给你点了早餐,少将。”顾安笑嘻嘻地看他,“我不是故意来你房间的,但是我找了整个房子都没找到你,就来这里了……”

雄虫来了地下室。

安德希尔第一反应是,那他是不是看到了那些东西?那些用来惩罚他,羞辱他的东西。顾安会不会被吓到?

可顾安丝毫没提起那些,只是拉他起来:“我们去吃早饭好不好,我都饿了。”

雄虫饿了,可是话语里没有责怪。

倒像是……撒娇。安德希尔又想到这个词。

推顾安上楼的时候,安德希尔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信息素的味道。

柑橘和薄荷。

安德希尔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睡迟了,因为顾安浓烈的信息素味道安抚了他。

曾经和凯恩斯一起生活的时候,凯恩斯很吝啬自己的信息素,除了逼迫羞辱安德希尔,他很少会主动释放自己的信息素,也从来不会给雌虫安抚。到现在为止,这是安德希尔第一次在雄虫的信息素中感觉到安全。

顾安注意到安德希尔吸了吸鼻子,赶忙解释:“我……昨天卡塞尔医生安排了人教我怎么控制信息素,但我好像掌握得还不是很好……他们说这个可以安抚雌虫的情绪,所以我试着释放了一点。”

安德希尔没想到自己这么微小的动作也能被察觉,竟然小幅度地弯了弯嘴角。

“……雄主掌握得够好了。”

这么多年来,安德希尔第一次觉得全身心地放松。

早餐过后,安德希尔的通讯响了起来。

雌虫守则第384条:对雄主不可有任何隐瞒,雄主在场时电话应当免提,雄主不在场时接到的所有电话需录音报备。

安德希尔按下免提键,然后那边立刻传来埃斯曼杀猪般的嚎叫。

“少将!!!你还好吗少将!!顾安冕下对您怎么样啊!您也不回个信,我都担心死了啊啊啊!!!”

安德希尔:……

有时候对这个大喇叭下属挺无语的。

“我没事。”安德希尔揉了揉眉心,“你不必这么大声,吵到雄主了。”

“啊……”埃斯曼这才安定下来。昨天顾安听到安德希尔被罚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担忧不像是假的,加上顾安之前也不知道自己的物种和性别,埃斯曼觉得无知的雄虫应该不会对少将构成什么威胁。更何况顾安的那副样子……说实话,跟个小孩似的,哪里看得出半点暴戾雄虫的模样。

可尽管如此,看着少将整天一副正经得要死的模样,埃斯曼实在没法不担心他自己给顾安普及一下雄虫的权力,甚至……教他怎么虐待自己。

帝国赏罚严明,尤其是对军雌,少将更是如此。

在审讯室少了的惩罚,安德希尔去找顾安再讨回来。

埃斯曼一想就脑袋疼,想打通讯问问安德希尔怎么样了,又怕万一雄虫真的被惹怒了自己火上浇油。

现在看来,少将应该情况还不错……吧?

埃斯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安德希尔那句“吵到雄主了”,听起来不像是因为害怕惹怒雄主,而是……真的嫌弃自己声音大找的借口。

“少将,您没事就好,我就是关心一下。”埃斯曼讪讪地笑着,“您也……您也别太绷着,冕下人很好的。”

安德希尔哭笑不得,他明白埃斯曼的言外之意——顾安现在还是个善良的小孩,自己不要去自讨苦吃。

埃斯曼很快就挂了电话,安德希尔向顾安道歉:“抱歉雄主,打扰了您。”

“没有呀。”顾安大方地看着安德希尔,“埃斯曼这是关心你呢。不过我还以为他给你打电话,是军部有什么事情呢。”

安德希尔拿着通讯器的手顿了顿。

顾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小动作:“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雄主。”安德希尔快速地调整好自己,“只是您还不了解。帝国法律规定雌奴未经雄主允许不得在军部任职,奴已经被自动革职了。”

他尽量平静地叙述着这个事实。尽管军部的工作是安德希尔一生坚守的事业,是曾经唯一给他力量的东西,但他也清楚如今不可能再回到自己的岗位了。

身为雌奴,他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侍奉雄主。

其实已经很幸运了。顾安不是乖张暴戾的雄虫,救了自己的命也没有虐待自己,甚至会主动释放信息素给自己安抚……

安德希尔回忆着短短一天内所经受的温暖,安慰着自己这实在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了,没有什么可不满足。

起码顾安现在还是个温柔善良的雄虫,自己会一直保护他、侍奉他,尽到帝国雌虫的责任和一只雌奴的责任。

至于今后的日子以及失去的事业,安德希尔想,就顺其自然吧。

没有关系的。

“啊?你的意思是你不能再去工作了吗?”顾安看起来却好像很在意,“那怎么行,少将,你这么优秀的人。”

安德希尔不知道顾安怎么就判定他是“这么优秀的人”,哪怕之前作为军校第一带领帝**队收复失地的时候,也没人这么夸奖过他。

“什么叫未经雄主允许不能去军部任职啊,那我要是允许,是不是你就还可以去任职啦?”顾安脑子转得快,立刻就抓住了事情的重点,“对呀,我允许的话,你就还可以去啦!”

“……”安德希尔又要反应不过来了,“雄主,没有雄虫会允许雌奴去工作。”

他再一次认真地提醒顾安。

“为什么啊?”顾安满脸疑惑。

雄虫是个好虫,可实在是太天真了。安德希尔有些无奈,但依然耐心地解释着:“雌奴的工作就是侍奉雄主,去工作就不能全身心待命了。”

“可是,我不用你全身心待命。”顾安反驳道,“我自己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知道,我在垃圾星上什么都能打,星兽见了我都要害怕的。”

顾安其实有夸大的成分,他确实会在垃圾星上捕食星兽,但是大多数时候是通过自制的工具和灵巧的身手,星兽见了他只会让顾安自己害怕。

但是毕竟没人知道那段过往啦,顾安觉得自己吹个小牛也没什么的。

安德希尔却没在意这些,他认真地看着顾安,过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

“您曾经……是不是很辛苦。”

这次轮到顾安顿住了。

“其实……其实还好啦。”顾安觉得安德希尔好像在为自己担心,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很辛苦的,科秘斯会照顾我。他走了之后……我自己也可以捕猎。虽然星兽肉和这边的菜是没法比的,但是在来这之前,我觉得那些东西还是挺好吃的。”

安德希尔沉默着没有说话,顾安没来由地紧张起来,他感觉少将的情绪好像有点低落。

“哎呀,真的不是很辛苦。”顾安挠挠脑袋,“垃圾星条件是差点,但是也不至于活得很难受。”顾安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不太知道怎么安慰人,只能拍了拍安德希尔的肩膀。

“这都不重要了,都过去了。重要的是少将,你可以去军部的,我允许的。”

安德希尔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因为顾安的话隐隐发烫:“雄主……您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后,会后悔的。”

“不会的,我保证!”

顾安急切地发誓,还没想好后面怎么和安德希尔保证,他自己的通讯器也响了。

顾安看着显示器:虫皇来电。

他学着刚刚安德希尔的样子打开免提。

“冕下,你好。”虫皇的声音传来,“很高兴冕下能够回归虫族帝国,我派人为您安排了学校,等冕下脚伤好了之后,可以在学校学习帝国法律和知识,更好地保护你的权益。不知道冕下是否愿意?”

顾安不愧是整个帝国唯一一只3S级雄虫,连虫皇和他说话都彬彬有礼,十分谦让。

安德希尔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就单从离过婚这一点上来说,自己此生都绝无可能成为顾安的雌奴。

他闭了闭眼睛,垂下头去,然后头顶传来雄虫的回答:“哦哦好的呀,谢谢陛下。”

“冕下客气了,你是帝国最高级的雄虫,为你服务是帝国的荣幸。”虫皇客套着,“冕下有什么别的需要,也可和我说——安德希尔侍奉得冕下是否满意?若是不满意,帝国还有千千万万雌虫供冕下挑选。”

安德希尔呼吸一滞。

“满意呀,少将对我很好。”顾安却回答得很快,“不过我确实有一件事要求陛下。

“安德希尔和我说他不能在军部任职了,我想问陛下可否再帮我想想办法,恢复少将的职位?”

此话一出,安德希尔和虫皇都沉默了。

“……冕下,你是否受到了胁迫。”虫皇的声音严肃起来,“我马上会联系雄保会前往,不必害怕。”

“没有没有!”顾安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啊,少将对我很好!”

“冕下,我会和雄保会一同前往。”虫皇的语气让顾安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闹大了,“请在家中等候,不必担忧。”

…………

挂断电话,顾安看着跪在一旁雕塑般一动不动的安德希尔,愧疚地小声问道:“少将……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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