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彼之砒霜

下课铃声还差不到五分钟,梳着麻花辫儿的女孩儿悄悄侧过头,偷看自己已经收拾好书包“整装待发”的同桌,忍不住好奇:

“裴野,裴野?你这些天怎么这么着急,放学赶着去哪里玩呀?”

裴野课桌上方露出的上半身正襟危坐,一手却趁着老师转身板书,偷偷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旧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书桌。

女同桌惊呆了:

“哇……”

“嘘,”裴野一本正经地给她使眼色,“别出声。”

自打裴野这个转校生空降班级后,麻花辫在班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几乎可以用失宠形容。原本她是班里的学委和第一,可裴野来了,成绩比她好,运动会拿的奖项比她多,连各科老师都喜欢这个品学兼优长相又浓眉大眼的小孩儿。

按理说,她该超级看不惯这个把自己从第一的宝座上挤下来的不速之客;可裴野偏是个到哪里都吃得开的超级好人缘,两个月不到,他们这对同桌已经成了无比融洽的朋友。

也正因此,见守规矩的好学生今日如此反常,甚至公然在课上偷拿手机,小麻花辫一边替他担惊受怕,一边又着实好奇,他在班主任的课上这般冒险所为何事。

老师无所觉察,对着课本絮絮叨叨。裴野敌不过女同桌探询的眼神,息事宁人道:

“这几天我哥生病住院,我晚上要去医院照顾他。他怕我自己坐车不安全,才答应把这个淘汰下来的手机给我用。”

“哦,原来是你那个表哥呀,怪不得你这么着急。”

女孩儿恍然大悟。同桌这段日子,裴野对一般小男生关心的话题兴致缺缺,却唯独喜欢和自己大谈特谈家里那个表哥,在他口中这人似乎十全十美无所不能,在别的男孩宁可在街上闲逛也不愿回家的叛逆期,裴野永远按时归家,仿佛永远和他那表哥待不够。

“好,今天就讲到这里,下课。”

也不知怎么就这样巧,班主任今天大发慈悲没有拖堂,早就按捺不住的学生们雀跃着一哄而起,教室瞬间堪比菜市场一样喧闹。

小麻花辫看着裴野从座位上跳起来,抓着书包就要跑,不禁叫住他:

“裴野,你说的这个超级好看的表哥到底长什么样子呀,有没有照片让我看看?”

她本没特别抱希望,毕竟裴野看上去真的很急。谁知男孩儿脚步一顿,回身,把手机举到女孩儿眼皮底下。

她一头雾水,想提醒他没有点开相册,谁知下一秒裴野手指一动,黑黢黢的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手机锁屏上,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跃入眼帘。

这显然是一张临时起意随手拍下的照片,画面正中央的人肤色白皙似羊脂玉,浅栗的发丝在窗外的光下泛起清透的茶色;尽管聚焦有点不太清晰,却仍能看出被拍摄的人面目清俊,五官线条立体分明。

少年穿着围裙,单手戴着厚厚的烘焙手套,捧着一大块热腾腾的焦糖面包,大约是按下快门前一秒才发现自己被偷拍,对方不仅不恼,反而举起没戴手套的另一只纤瘦手腕,比了个过时的剪刀手。

没有任何构图、设计,再平凡不过的照片,却因为画面中主人公的存在,连光线都散发着恰到好处暖意,衬得周遭有点乱糟糟的厨房也分外温馨。

女孩几乎看呆了。

“这就是你表哥?”

她皱眉,目光在屏幕和裴野写满骄傲的脸上反复游移比对,问道,“长得也不像啊……你把他的照片设置成,锁屏?”

“对啊,我不是早说过我哥很漂亮吗?”

周围的同学呼朋引伴地往走廊跑,裴野反倒不急了,炫耀似的晃了晃手机,在女孩儿想仔细看个究竟时果断按灭屏幕,终于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恶作剧的笑容,语气欢快:

“不能再给你多看咯。我哥还在等着我,走了——明天见!”

他把手机揣进校服贴着胸口的内口袋,一溜烟儿地跑出教室的门。

*

放学的路本就快活,裴野向公交站跑,心像赴约一样期待地怦怦直跳。

这段时间,他一直如约去照顾行动不便的傅声,甚至越来越乐在其中。傅君贤不常在,一些简单的事傅声必须也只能求助他,裴野几乎不可自拔地沉浸在这种被需要的成就里,感觉自己是这个世上最有用、最有存在感的小孩。

坐公交站到医院需要五站,裴野往往需要提前一站下车,在一家小店里买半份素烧卖给傅声带去。

住院这些日子,傅声恢复得蛮好,他是疤痕体质,大小伤口在皮肤上根本不留痕迹,可内里的伤要紧,需得慢慢养。之前傅声打针打到厌食,胃疼得脸色煞白,这家素烧卖不油腻,是裴野试了好多次才找到符合他声哥口味的吃食。

他盘算着路程时间,在公交站等车,不时越过人群垫脚看车。实在无聊了,他就戴上耳机,把手机拿出来,一边听歌一边盯着锁屏,像个白痴似的对着上面那笑靥清浅的少年傻笑。

这张照片是他拍的,照片上傅声刚烤好的面包是因为自己说想吃他才特意做的。照片诞生的从头至尾,都与某个不出镜的小屁孩有关。

都是他的。连照片上这个青年,也是自己一个人的哥哥。

裴野心满意足地用手擦擦有点脏了的屏幕,指腹拂过屏幕上傅声眸子笑成新月的脸庞,出神地自言自语:

“声哥,果真好好看……”

手心忽然一阵让人心跳骤停的震动,屏幕上傅声的脸被某种看不见的漩涡吸入、扭曲、扯碎,裴野吓了一跳,差点把手机丢到马路上,忍着心悸看去,这才发现屏幕在急剧变暗,一串数字从傅声消失的地方水落石出般浮现。

是来电显示。

裴野松口气,在心里埋怨自己怎么胆小,可定睛看向那串数字时,整个人骤然怔住。

他认识的有手机号码的人不多,而会打给这个号码、自己却又不敢存下联系方式的人,有且只有一个。

手机不停歇地嗡嗡震动,裴野的心却瞬间跌落万丈深渊。

所有该属于少年人应有的欢欣与喜悦都从脸上消失殆尽,裴野按下接听,扶了扶耳机,双手插兜。

他没说话,连“喂”都没有要讲的意思。倒是电话里先行道:

“真磨蹭。任务刻不容缓的道理,要教你多少遍才能懂?”

裴初的声音让他生理性地胃痉挛,尚未褪去青涩的脸绷着,嘴唇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幅度瓮动:

“不是说让我定期给你汇报就行了吗,为什么突然联络我?”

“工作期间,不要拿出对你哥的方式来和上级说话。”裴初好像无处不在似的,突然命令他,“现在,坐93路,六站后下车。”

“我要坐的不是93路!”

裴野下意识反驳,紧接着意识到什么,改口道,“我是说,为什么要坐93,你要干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在公交站?”

“你现在的学校到猫眼家,最便捷的方式不就是坐公交吗?”

裴初反问。裴野庆幸对方没有发现自己现在任劳任怨地往医院跑,稍微放松了些,然而声音依旧干巴巴的:

“可我还有事,你至少要先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以及需要多久吧?我……我不能爽别人的约。”

“组织派你来不是让你办家家酒的,你再顶嘴试试看。”

裴初冷笑。裴野知道说到这里抗争已经无用,看着从远处驶来的93路公交车,万般不情愿地掏出公交卡,刷卡上车。

93路车上人并不多,裴野找了个靠窗的单人位坐下,看着窗外假装听歌发呆,心里却开始飞速地思考对策。

好在这趟车和医院大致在一个方向,裴野想。他不知道任务,可如果结束得快,他或许可以赶在天黑前赶回去,随便编造一个值日或者和同学打篮球的借口,傅声不会发觉的。

就是不知道那家素烧卖,还会不会等他到关门。

“最近你的思想好像有点抛锚。”

电话里裴初忽然说。裴野不耐烦地望着窗外的街景:“什么意思?”

“黄鹂教你的话你都忘了,爸和妈为什么会被害,我们过去为什么会受屈辱,你也都忘了。”裴初平静地指出,“亲军派的冷血无情你不懂,我不怪你,你还太小。可难道我们曾经流落街头的日子你也不记得?”

“我没忘——”

“你最好是。”裴初说,“亲军派要慢慢侵蚀宪.政,想要在联邦翻云覆雨,而我们一家四口就是这些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不打倒他们,拿什么救爸出来?我们怎么对得起妈妈的在天之灵?”

有那么一刻,裴野很想当着车里的人大声质问耳机里的裴初,丢下孤儿寡母选择离开的他有什么资格谈对得起妈妈这件事,可理智最终压倒了冲动,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其实裴初说得并没有错。

他们都身不由己,如果不是当年的亲军派,一切都不会变成这幅见不得光的模样。

六站很快到了,裴野下车,随着电话里的指示来到一座森严的大院外,在一座变电箱后头找到一个垃圾桶,从里头翻出一个风筝。

裴初在电话里说:“这是电动遥控的,不过我相信以你在营里训练出来的身手,自己放也没问题。会放吗?”

裴野回答:“没放过,不过大概没问题。这是要干嘛?”

“你现在就在首都特警局的大院外。”裴初向他描述,“看到院子里最高的那栋楼了吗?现在,把风筝放上天,不需要太高,距离大楼越近越好,那上面的超距摄像头会自己找到十九楼机密室的窗户。”

裴野握着风筝线的手猛地一颤:

“你是说要我偷摄——”

“没错,你是小孩子,即便被人发现了大不了被赶走而已,比派遣专业人员潜伏在附近要安全得多。”

裴初毫无感情地命令道,“开始吧,裴野,我就在电话里等你成功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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