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往而深(上)

给十三岁的裴野办好入学手续后,傅声按父亲的吩咐,在工作之余抽出时间对裴野的身份暗中调查。

傅声不是情报人员出身,加上工作太繁忙,时间自然拖得久了些,等终于可以向父亲交代时,竟也过去了好几个月。

午休时间,特警局局长办公室内。

“调查结果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父亲。我整理了一份调查报告,给您过目。”

“不必这么麻烦,你说我听着就好。”

傅声应了一声,翻开报告:

“这孩子父母离异,从小跟着母亲生活,父亲游手好闲,是个小偷小摸的惯犯,前两年因为酒后伤人判了十年,现在还在蹲监狱。母亲经营小本生意,今年不知怎么的,被军部吊销了营业执照。”

傅君贤嗯了一声:“我记得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军部的手才越伸越长,工商联会多次上书反对也无济于事……没什么,你继续说。”

傅声接着道:“没有经济来源,他母亲只能打零工养活孩子,不久就染了病去世了,医院里有他母亲的就诊记录和死亡证明,时间都合得上。”

“从那之后,这孩子就一直流浪至今?”

“裴野还有一个哥哥,长他七岁,裴野父母离婚时跟了父亲,高中没毕业就去服了兵役,出国执行任务时所在的连队误入了敌方的雷区……虽没找到遗体,但军部已经将其追为烈士了。他母亲病逝,大概也和受到这个事刺激有关。”

偌大的办公室一时只剩下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

半晌,傅君贤率先打破了有些压抑的气氛:“也是个苦命的。世道如此,孩子,现在国内表面上一池静水,但都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别被歌舞升平的假象蒙蔽了双眼。”

傅声合上报告,少年身着黑色警服,负手而立,脸上竟看不出什么情绪:

“父亲,裴野这孩子一家的不幸,几乎都来自军部。我想替他申请一笔补偿,哪怕是作为烈士亲属的——”

“绝对不可!”

傅君贤语调骤然拔高,“傅声,你的申请提交到议会没有十分钟,副本就会一字不差地出现在军部的办公桌上!你一向聪明,怎么偏偏在这方面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阵短暂的沉默,傅声不甘心道:“可按规矩他应该拿到这笔抚恤金!现在人人都说,挣钱当官不如七品军衔,可真正以身殉国的士兵怎么只落得如此下场……”

傅君贤深望着他,语气带着不容商量的强硬:“这不是你我该探讨的问题。傅声,对于那小孩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不许在任何人面前议论他的身世,这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傅声还想在说什么,可傅君贤大手一挥:“好了,说正事。之前交待你的非法结社的事有了进展,情报人员派出的卧底回信说有不少新党人经常私下集结,还购置了大批火药,部里的意思是,最迟这个月底,必须把人一网打尽。”

傅声听了拧眉,有些不赞同道:“不是刚通过了新的内阁草案,要增加在野党席位吗?这个节骨眼,秘密抓捕最大的在野党人……”

“你这孩子,聪明归聪明,唯独政.治嗅觉不灵敏。”

傅君贤无奈地给儿子解释,“那草案不过是因为太多人对军部在议会的席位过多感到不满而施行的缓兵之计罢了!偏偏这个时候抓了新党人,军部再派人在报纸新闻上泼一盆脏水,不就能顺理成章将草案搁置了么?”

少年竟没想到这层深意,可仍然颇为郁结:

“父亲,军部的人已经占了近三分之一的席位,联邦的事有什么是他们说了不算的,反而每次有这种事,他们都像防贼一样不说,还都把事情交给咱们去办,好不脏了自己的手,这样下去,迟早和军政.府没有区——”

“住口!”

傅君贤一拍桌子,面露愠色。傅声知道自己逞口舌之快,赶忙立正站定,只听傅君贤厉声说:“上级交代任务,你就这般推脱,满腹怨言?回去写一份检查,明天晨会之后交给我。这没你说话的份了,赶快滚出去!”

傅声指尖轻颤,凸起的喉结滚了滚,低下头:“是,属下告辞。”

他不卑不亢地敬了礼转身离开,看着傅声关上办公室的门,屋内一下子重归寂静,傅君贤挺直的脊背肉眼可见地塌了下来,望着办公桌上摆着的一张全家福相框,心里涌起一阵酸涩。

他知道傅声说得没有错,可正因为没错,才更加令人担忧。

煮沸的铜锅里升腾起氤氲的白汽,裴野急吼吼地洗了手,在身上擦了擦便小跑进了厨房:“声哥,今天吃涮羊肉呀!”

“班主任刚给我打了电话,夸你成绩进步很大呢,这顿饭算是小朋友努力学习的奖励。”

傅声把洗好的菜沥干水分放在案板上,笑着冲一旁扬了扬下巴:“这几盘端上去,我切个菜,马上就开饭。”

男孩兴高采烈地喊了声谢谢声哥,屁颠屁颠地替傅声跑腿,一边念叨着今天在学校发生的种种趣事。

傅声切着菜,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笑容却渐渐消失,有些心不在焉。

父亲所言没错,他年轻气盛,心思又不够深沉,对于政.治不够敏感,若非傅君贤是自己父亲,今日这番话怕是足以令他丢了特警局的饭碗。

他神思飘得不知多远,直到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傅声条件反射地嘶了一声,低头一看,左手食指指尖已经冒出汩汩血珠来。

“怎么了声哥?”

听到动静裴野第一时间跑过来,看见傅声正含着指尖,眼眶被疼痛激得发红,语气登时急了:“切到手了吗?我看看伤得怎么样……”

傅声含着受伤的手指,含混着想说不要紧,可不知道男孩哪来这么大力气,硬生生拽着傅声到餐桌边坐下,又风风火火找来了创可贴,在傅声身前蹲下,拉过少年的手:

“别动,我帮你贴。”

伤口出了不少血却并不深,可裴野还是满眼的心疼,为他贴上创可贴时,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修补一件珍贵的宝物,一边还憋不住碎碎念着:

“怎么不小心一点……算了,现在开始你什么都别动了,我来。”

傅声看着男孩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失笑:“皮外伤,又不是手废了。”

裴野起身时甚至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一脸“真是让人不省心”的小大人模样,逗得傅声忍俊不禁。

“你还笑!”

裴野说完,去厨房把菜端上桌来,在傅声身边坐下,夹了一筷子肉放进锅里:“想吃什么,我帮你涮。”

“小野,我伤的是左手……”

裴野置若罔闻,似乎打定主意坚持要伺候他吃这顿饭了。傅声胳膊肘搭在桌边,托着下巴看着裴野一脸严肃地给他涮肉夹菜,莞尔一笑:“那我就领了这份情了,谢谢我家小野。”

裴野的唇在听到我家小野四个字时立刻抿紧了,不自然地眨眨眼睛,把涮好的羊肉夹到傅声碗里:“烫,晾一晾再吃。”

傅声轻轻嗯了一声,筷子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碗里的涮羊肉,一时间屋里只剩下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和碗筷清脆的碰撞。

裴野心里还为着那称谓而乱着,只顾用饭桌上的尽职尽责掩盖慌张,没注意到傅声也有些反常。

傅声忽然叹了口气。

“小野,过几天我执行任务,晚上可能回不来,到时候你记得自己去楼下的快餐店买晚饭吃,不必等我。”

裴野正在剥虾,随意接道:“你今天不小心切到手,就是因为担心任务的事吗?”

“当然不是,”傅声下意识否认,“这几个月执行的任务哪次不是圆满解决,我才没……”

他的声音渐弱,最后化为又一声叹息。裴野这才抬头认真看向傅声的眼睛:“这任务居然这么难吗?连你都忧心忡忡的。”

傅声苦笑道:“和那都无关,不过是一批非法结社分子,这次集会的地点从临市转移到咱们这,所以上头下令逮捕他们。只不过,这批人里大部分却都是新党人,我真的觉得没必要把他们视同过街老鼠,恨不得除之后快……”

裴野手里的虾啪的一声掉到盘子里。

傅声看看裴野:“怎么了小野?”

“没什么,我们语文老师是这个什么新党的支持者,之前因为对同学宣传这些东西,还被学校警告过。”

裴野把虾捡起来夹到傅声碗里,“不过为什么被警告,我们不明白,班主任也不准打听。”

傅声点点头:“你们班主任是对的,在外头少打听这些事,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声哥,这次任务危险吗?是只有你一个人去,还是有别人一起?”

裴野不放心地追问。傅声宽慰他道:“我们第七组整组人都去呢,一定没事的——小野,别再给我夹了,碗里都堆成小山了……”

“你多吃点,吃完我再给你涮。”裴野固执地舀了个鱼丸放在已经满满登登全是食物的碗里。傅声拿他没办法,夹了块肉:

“其实不光是你,或许我有时也是关心则乱……好了,不讲这些,刚刚你说班主任让那俩学生罚站,然后怎么样了?”

裴野拧开一瓶果汁,拿过杯子倒了满满两杯:“然后他们就把老师没搜出来的零食带到了走廊里,结果你猜怎么着?恰好副校长路过……”

男孩眉飞色舞地说着,傅声一边吃一边笑着听他讲述,不时补充几句,二人哈哈大笑。餐厅不大,灯光却暖融融的,温馨而明亮。裴野端起杯子:

“虽然只有咱俩,但也得有点仪式感不是?声哥,祝你以后节节高升,每次执行任务都平安顺遂。”

“好,那我也祝我家小野健康平安,心想事成。”

傅声也举杯,裴野看着少年的笑靥,眼神有一瞬的失焦,鼓了鼓嘴:“什么我家我家的,腻不腻歪。”

“吃我的住我的,还不愿做我家人?”傅声歪头戏谑地反问。

裴野怔了怔,垂下眼,弯了弯唇角,二人杯子相碰。

“高兴都来不及。”男孩的声音掩盖在清脆的玻璃声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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