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顾扬离开实验室，去楼下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一瓶汽水。当他拧起瓶盖听着气泡的轻响时，发现Y市土地管理局的局长正站在一层大厅的门口。

“晚上好。”顾扬礼貌地向局长打了招呼。局长头顶依然光亮。植物人竟然也会秃顶，这令顾扬有几分不解。

“晚上好。顾先生，”局长对着顾扬微笑，“这么晚了，还要继续工作吗？”

“是的。把一些数据处理完之后，我再回家休息。”顾扬喝了一口汽水，“您还是来接女儿的？”

“没错。”局长说。

他的女儿也是实验室的研究员。顾扬经常看到这位局长从市政大楼下班后，接自己女儿回家。

“她应该很快就下班了。”顾扬说着摆摆手，向局长道别准备回实验室。却被局长叫住了。

“顾先生。”顾扬转过身，局长的神色有些犹豫。半晌过后，他小心翼翼地问：“在你住的宿舍旁，那位异世界设计师做的公园里，还有没有空余的地方？”

顾扬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是今天第七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他说。

在陆远舟设计完公园后，市长将植物们重新安排进公园里。新公园不止是活动娱乐的地方，也是许多植物人进行光合作用，在一天的工作之后休憩的场所。

这座公园，似乎很受市民的欢迎。这两天有不少人问顾扬公园里还有没有空地，自己能不能住进去。”

“我倒是看不出那座公园对于你们来说，有什么好的。”顾扬笑道，“局长不是在城郊有一所大房子和大片的空地吗？在那里光合作用岂不是更舒适？”

“公园有公园的优势。”局长凑近顾扬，小声说，“你看，我女儿每天跟我往返城郊，路程上就要2个小时。她工作这么忙，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

“我早就想给她在城里安置一处地方。但之前那些场地，都太过简陋。从植物变成人后，还要到储物楼拿衣物，光天化日毫无遮挡，一点**都没有。我实在放心不下。”

“那所公园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顾扬有些好奇。

“当然不是。”局长说，露出了神秘的表情，“这就是公园的奇妙之处。”

“据说当植物变成人那一瞬间，会突然从地面消失。过一会，就在公园的一个固定地点衣冠整齐地再度出现。不会被人看到任何**。没人知道那位设计师做了什么，但他就是做出了这种储物空间。你说神奇不神奇？”

他的眼神里出现了向往的神色：“听说那里的早上还有自动的喷雾系统，水流又细腻又干净，能够舒服的洗一个澡，让人在每天光合作用后神清气爽。”

“并且，公园里的土质量也很好。无论待多久，根部也不难受。”

“那位设计师，真的很厉害。”局长越说越兴奋，不由得掰起手指头，细细数着，“我听说他还设计了幼苗培育区，是专门为小孩做的，特别安全，并且有许多可供孩子使用的设施。”

“最妙的是他还做了安睡场地，如果不喜欢昆虫打扰，就可以去那里，真的一只虫也没有。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顾扬听着局长的描述，略微吃惊地挑起了眉。他很难想象那位年轻的设计师，竟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做出如此细致的设计，并且对这些半是植物半是人的居民需求考虑得这么周到。

“您说的会不会有些夸张了？”他说。

“当然没有。”局长说着，又往顾扬身边移动了几步，“顾先生一直在实验室，可能不太了解。这两天，全市的居民都想搬进公园里。申请函都快把市政邮箱挤爆了。”

他低声道：“顾先生和市长关系很好，不知道能不能替我询问一下，帮我的女儿在公园里找个空位……”

顾扬不禁挠了挠脑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局长，当初在市长说要建造公园时，可是在报纸上冷嘲热讽反对了几个版面的。

“我……帮你问问吧……”面对着局长恳切的眼神，顾扬勉强地答应了下来。

告别了局长，顾扬回到实验室，工作到天色微明，才脱下白大褂准备下班。

街道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空气中又弥漫起了植物清新的气息。他来到了他请陆远舟吃饭的那家餐厅，推门走了进去。

餐厅的老板兼大厨高大黝黑的身材套着白色的厨师装，在柜台后忙碌着。“还没有去休息吗？”顾扬敲了敲柜台的桌面，问。老板转身看到他，朴实的面容露出笑意。

“这不是在等我们的科学家嘛，”老板说着，拿出一个纸袋递给顾扬，“怕你吃不到早餐。”

“谢谢。”顾扬笑道。袋子里装的是他常点的法式吐司，很硬的那种。

“天亮了，你早些去光合作用吧。要不然时间不够，一天又要没精神了。”

“没问题。”老板抬起手臂，展示肌肉，“这两天我都休息得很好。”

“自从那个设计师设计完花园，我搬进去后，已经再也不会被人乱摸了。”老板脸带羞涩，“我也没必要天天追着人告人家xing骚扰，工作效率高了许多。”

“他是重新帮你们安排了位置吗？”顾扬问。

“是呀！”老板说，“现在在路边的，都是一些被碰到也没关系的家伙，比如说大树啊茅草之类的。”

他翘起手指，朝顾扬眨了眨眼：“像我们这种娇艳又脆弱的花朵，都被他放在重要的地方，好好保护起来了呢~~”

这都被他考虑到，陆远舟真的太厉害了。顾扬一边感叹，一边看着老板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他告别了老板，离开餐厅。等他走到宿舍附近，也就是公园的位置时，太阳已经渐渐升起了。柔和的晨光下，他听见自动洒水机轻轻的声音，青翠的绿草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顾扬踏在公园的青石板路上，安静的早晨只听见他一个人脚步的声音。有时候，他能听到人类变成植物的细微声响，但放眼望去，只看到远处的粉墙黛瓦，却见不到人影。

道路时不时穿过长长的廊架，将阳光分割成细细的碎片洒落在干净的地面。盛开的紫藤花慵懒地依偎在高处干净的白墙，仿佛朵朵紫色的云彩。

顾扬轻轻吸了一口气，花朵的芬芳带着草叶的清新涌入了他的肺部。恍惚之间，他产生了走在故乡巷中小路的错觉。

重重叠叠的砖墙，叠影错落的月亮门与窗洞，以及花团锦簇的植物，那仿佛是他儿时的邻里。好像他只要轻轻绕过这面墙，就能见到住在附近的阿姨，认真修剪院中盆栽的画面。

顾扬的心情像晨光般明亮，忍不住轻轻哼起了歌。

“一根紫竹直苗苗，送也吾郎做管箫……”

他停下脚步。

那两句从他嘴里出来的歌谣，不知为何音效十分不错，有点像在浴室里唱歌的效果。

顾扬不禁来了兴致，他清了清嗓子，在小路边站定。清朗干净的歌声从他口中传出来。那是他许久没有唱过的，家乡的歌谣。与晨光混在一起，在安静的公园里飘向远方。

周围似乎自带混响，将他的声音衬得清澈而立体。

一曲终了，顾扬不禁摸下巴回味。宇宙歌姬的压力，让他很久没有自由地清唱过了。没想到竟然如此令人神清气爽。

周围的草木哗哗作响，似乎在向顾扬鼓掌。

“谢谢！谢谢！”顾扬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他知道，这个时间，是植物的休息时间。鼓掌的声音应该是风吹来的。

突然间，草地上传来一声轻响。一株太阳花化成一个光溜溜的小男孩，捧着一枚花瓣，跑到顾扬面前。

“大哥哥，你唱歌真好听。”他将花瓣递到顾扬手中，“妈妈让我送你花瓣。”

顾扬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你们光合作用时，是不睡觉的吗？”

“不睡哦。”小孩说。他跑回草地，又变成了一朵小花。

顾扬拿着花瓣，在公园中呆愣了片刻，随即缓缓回到了自己的家。

他打开了窗，听着风吹树叶的轻响，轻轻抹了抹眼角。

他没有想到，异世界居民向往的住所，对他而言，竟是如此像他故乡的一片花园。

望着隐藏在林间，亭台模样青瓦白墙的储物楼，顾扬竟有一种莫名的感动。窗前的唐棣在前一日开了花，洁白的花朵似雪，在顾扬面前轻轻抖动着身躯。

“真的很漂亮。”顾扬望着唐棣，轻声道，“和我的家乡一模一样。”

他望向远处城市那冰冷的建筑天际线，又看了看面前鲜花盛开、清雅秀丽的公园，不禁笑了笑。

“一切都会改变的。这里也会变得更温柔。如果你们能停下脚步，看到这种色彩，体会这份美，就更好了。”

唐棣轻轻晃了晃，似乎在回应顾扬的话语。顾扬微微抬起嘴角。随即，他压下唐棣的一根树枝，将一朵花贴在自己的嘴唇上。

“我知道你们这种时候都不睡觉的。”他笑着说，“我之前无数次对着你絮絮叨叨，你是不是全都听到了。”

唐棣花不动了。

“不要装傻，来陪陪我吧。”顾扬温柔地笑着，轻轻吻着花瓣。

一声轻响，顾扬面前泛起了一阵薄雾。随着薄雾散去，唐棣消失，一位金发的青年坐在窗棂上，蓝色的眸子凝视着顾扬。

“喜欢吗？”年轻的市长轻声问道，“这座花园。”

顾扬弯下眼角，明亮的眼中满是温柔之色。

“喜欢。”他伸手，揽住青年的腰，将他身上未着片缕、耳尖泛红的爱人抱进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