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走了进来：“市长，土地管理局局长与税务局局长已经到了。请你和设计师一同到11楼会议室开会。

年轻的市长轻轻叹了口气，将要出口的话语咽了下去。“在开始建造公园之前，市里的决策部门需要同设计师开一个短暂的会议。”他对陆远舟说，“请陆先生跟我一起来吧。”

陆远舟点点头，隐约觉得市长的神色有些无奈。临行前，他的目光落到了市长的书桌上。高高叠起的文件背后，有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C-86世界园林史》。C-86是陆远舟所在的世界。

“没想到市长对我们的园林还是有些研究的。”陆远舟见市长看向自己，便指了指桌上的书，说道。

“也并不算是研究。”市长说，“这是我某一次偶然遇见0世界异管会总督纪辰时，他送给我的，说我可能会喜欢。”

听到纪辰的名字，陆远舟有些意外。“市长觉得如何？”他问。

“C-86世界的园林的确是十分美丽的创造。”市长说，“我尤其喜欢巴比伦这一部分。”

陆远舟轻轻眨了眨眼，心中暗自了然。他跟着市长和秘书，一起走到走廊尽头等电梯。

在尽头的墙面上，镶嵌着一面大大的落地窗。三人在电梯前沉默无语，走廊中安静得可听到细针落地。市长缓步站到窗前，凝神向外望去。

陆远舟立在市长身后，顺着他的目光也望向窗外。

街道上，楼与楼只见的距离十分接近。通过市政大楼的玻璃窗，能直接望到对面楼宇的屋内。在隔壁楼的高一层处，陆远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顾扬小心地整理着自己刚刚穿上的白大褂，然后将护目镜套在了头上。他拿起一张手写板，将笔夹在板子上，随即仿佛意识到了有人在注视他，将目光转向市政大楼的方向。

显然是看到正在望着他的市长，顾扬翘起了嘴角，明亮的眼中弯下了笑意。他朝绿色的玻璃窗浅浅地挥了挥手，然后眨眨眼，将手按在唇边，给了市政大楼方向一个飞吻。

阳光透过玻璃，将光芒映在市长冰蓝的眸子中，使那正经古板的人神情里涌现了许多温柔之色。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到达。市长转过身，紧抿的嘴唇依旧严肃认真，仿佛刚才的那份神色是陆远舟的幻觉。

陆远舟轻轻叹了口气。踏入电梯前，他再次望向了窗外。

顾扬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

会议室中，围绕着长桌坐着几个或秃顶或蓄须的中年男子。二人进入会议室，中年男子们的目光跟随在陆远舟的身上，充满了怀疑的神色。

陆远舟无视他们的目光，礼貌地与在座的人依次打过招呼后，便按照市长指定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依然对城市公园的合理性保持怀疑态度。”陆远舟刚刚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便听到坐在自己身旁的一位男人声音。

他抬头。那位中年男子头顶光亮，双手交叉置于下巴处，正一脸审视地望着市长。

“我已经说服了委员会，向国家立法机构提出了申请，并由其授权本市购置公园建设所用的土地。”市长似早有准备，十分流畅地吐出一套官话，“设计师方面。我通过0世界异管会请来了这位先生。”

“虽然这位设计师，在价格上，的确足够实惠。”另一位山羊胡男人说，“但我们仍对建设城市公园的必要性提出质疑。”

他用钢笔敲了敲手边的硬皮笔记本：“纳税人的钱，是一分都不能浪费的。”

“城市公园的目的，是维护城市生态平衡，并为市民提供聚集和娱乐的公共场所。”市长说，“在M市，还不曾有这么大的户外空间。”

“市民都是植物，不需要公园来维护生态。我们努力工作，认真光合作用，也不需要娱乐。”秃顶男说，“要是想聚集的话，做一个广场就足够了。”

“这片区域的广场已经够多了。”市长说。

“所以，”山羊胡男人接话，“建造新的公共区域，根本没必要。但由于土地已经从国家土管委购买，设计师也请了，因此只能将这片土地合理改造为广场。

“集体储物楼也行。”另一人提议道，“我们缺少在光合作用时存放随身物品的地方。储物楼更加实用。占地面积也更小。不过造价会高一些。”

秃顶男敲了敲笔：“就这么决定了。比起毫无用处和功能的城市公园，一座包含储物楼的广场更为合适。”

“我不同意。”市长断然说。

在座的所有人望向这位年轻的市长。

虽然职位并没有市长高，但大概是由于年龄和经验的原因，他们对市长并没有多少尊敬和服从的态度。

“或许我们可以做一个民意公投。”山羊胡男人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看看这座城市里的居民，究竟是支持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城市公园，还是一个实用方便的市民广场和储物楼。”

市长紧紧抿住嘴唇，本身冷峻的脸显得愈发严肃。

秃顶男不再去看他，而是转头望向陆远舟。

“还请这位设计师帮我们设计一个广场，外加大约能容纳500个位置的储物楼。”他说。

“我是景观设计师。”沉默片刻，陆远舟淡淡地说，“虽然也能做储物楼，但并不在我的专业范围之内。”

陆远舟是做建筑出身的，储物楼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但他并不想做。

“我就说什么。”桌子尽头一位大胡子中年人发出声音，有几分嘲讽，“这种费用低廉的设计师，能力果然不行。”

他摆了摆手：“广场和储物楼这种东西，我们M市自己的设计师都能做得很好。根本用不着从异世界专门请人。”

“既然人已经请来了，就让他来做吧。”秃顶男笑道，“毕竟要我们M市的设计师做这个项目的话，还需要竞标，这又是一大笔花费。”

他看着陆远舟，眯起了眼睛：“我知道，这个项目对于你有些棘手。但既然邀请了先生，先生最好还是认真对待。”

“我听说，如果我们这次活动给你的评分过低的话，陆先生将会很麻烦……”

陆远舟轻笑一声，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划了划。

“进行设计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咨询一下。”他说。

“请讲。”男人说。

“M市的土地是否为私人财产？”他问。

“不。”山羊胡男回答，“是由国家土管委统一管理的。”

“市民进行光合作用时，他们的财物如何管理？”

“他们的财物会存放在储物楼，就是树林中的那些小石屋。”秃顶男说，“市民对储物楼的要求十分强烈。因此我们才建议将公园改建成储存空间。”

秃顶男看了看手表：“请快一些，我只安排了半个小时在这次讨论上。接下来我和其他部长还有另外一个十分重要的会议。”

陆远舟点点头。“那么，最后一个问题。”他说。

“市长先生，你是单纯为了复制一个来自C-86的美丽公园，才邀请我进行设计吗？”

市长微微一怔。

“不。”他说，“我认真考虑过。公园是一个新的土地模式，或许能为这座城市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明白了。”陆远舟点了点。

周围的人都纷纷站起身来，离开了会议室，陆远舟看了看表：两点半。与辉告诉自己的回程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

“能否为我安排一个比较安静的空间，”他向市长说，“我想稍微构思一下设计。”

市长望着陆远舟，蓝色的眸子带着些许忧虑。

“你要听从他们的要求，做一座广场？”他低声问。

“不会。”陆远舟淡淡地笑了笑，“我依然打算做市民公园。”

市长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脸稍稍放松了一些。“太好了。”他说，“这间会议室今天下午都是空出来的。设计师在这里构思，可以吗？”

“没有问题。”陆远舟点点头，“如果还能给我一些关于这里的地理文化资料，就更好了。”

市长把一沓书籍杂志放到陆远舟身边，便带上门离开了。陆远舟打开笔记本，开始沉思，黑色的签字笔在纤细修长的手指间不停地转动。他时不时翻开身旁的书籍，然后在笔记本上沙沙地书写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陆远舟听到有人轻轻敲了敲会议室的门，待他抬头望去时，敲门的人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陆远舟有些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笔下构思的草图也中断了一瞬。

“你是不是想问，我来这里做什么。”纪辰金眸微微一弯，他抬起手臂，用指尖敲了敲手腕处。

“5点快到了。我代替阿辉接你回去。”

“这里可真安静。”他应着陆远舟怀疑的目光，步伐轻快地走到窗前，在窗台处撑起身子，向外望去，“不过，每天在这个时间，R-47都会有一场很精彩的表演。如果你错过，那可太可惜了。”

纪辰推开窗户，不由分说地抓住陆远舟的手腕。陆远舟的手一颤，签字笔掉了下来，在笔记本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

他被纪辰强行地拖到窗口，顺着身边人手指的方向朝天边望去，顿时微微吃了一惊。

在高楼的间隙中，闪烁着耀眼的金色光芒。那里静静矗立着一个巨大的人影，几乎与最高的摩天大楼等身。

虽然看不到脸，但陆远舟仍然认出来，那是顾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