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惊魂再为人

夜色如墨,大雨瓢泼。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照出一座破败不堪的庙宇,紧接着,一道炸雷劈向了地面。

庙内一个人影从地上陡然弹起。

何欢儿,又一次死里逃生。

她出自修真界声名狼藉的春宫门,是门中三宫主,门人都叫她“春三姑”。

春宫门虽属修真界,却不以修炼升仙为第一要务,而是专门钻研男女大欲、交合秘戏之事。门人专爱以春药媚行迷惑人,或毁人修为,或夺人法器,或贪人钱财。

修真界各大门派视其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斥之为“秽门”。因遭万夫所指,春宫门的人在外行走,从不暴露身份,而这更是让人防不胜防,于是乎,名声之臭日上层楼。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春宫门之最大门规其实是“洁身自好”。

在加入门派时,每位门人都会服用一种叫做“不染丸”的秘药,即使宫主也不例外。若擅自与人行鱼水之欢,便会毒发而亡,身肿皮烂,死状十分凄惨。

另外,“不染丸”并无解药,这意味着一旦加入春宫门,一生便要与鱼水之欢绝缘,哪怕遇到情投意合之人,也只能如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相望。

春宫门的宗旨是——爱河边上走,绝对不湿鞋。

何欢儿摸向自己的前胸,并无任何伤口,身上也毫无痛觉,只是,衣服上的粘腻感提醒着她——

就在不久之前,她被人一剑穿心。

死了,且死得十分彻底。

可恨的是,下手之人从背后偷袭,她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只看见了从胸前突刺而出的锋利剑刃。那剑锋利异常,穿身而过却未沾上一丝血迹,她甚至未来得及感知到疼痛。

又是一道闪电,她迅速扒开前胸的衣服。

刺目的白光中,左边锁骨下清晰可见一个状如人参的印记,仅剩下了一道参须。

她暗叹一声,知道自己又用掉了一块“免死金牌”。

何欢儿,生于以贩卖秘宝灵器为业的晋中何家,也算小有名气。何家世世代代肉身凡胎,从没出过修仙人士,但十分仰慕修真界,痴迷于搜罗收藏各类法器灵物,与修真界有不少往来渊源。

她六岁时,全家遭了灭顶之灾。

那一年,何家得到一样奇物——千年灵参。

据说,这棵灵参已长了不止一千年,对修仙者而言,是至上灵药。吃上一棵,无论是灵根低劣还是灵根受损,修行尚浅或是已臻化境,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令修为大进。

奇珍异宝,往往是召唤腥风血雨的不祥之物。

何家自从得了这棵灵参之后,家中便再无宁日。

何家家主何连城,也就是何欢儿之父,为保全家性命,舍下万贯家财,携家带口逃出晋中。怎奈时运不济,途中马车翻落悬崖,一家人丧生深谷。年仅六岁的何欢儿命不当绝,掉落时挂在一棵树枝上,奇迹般捡了一条命。

何欢儿饥饿难忍,机缘凑巧之下,吃下了那颗灵参。可惜,何氏一族毫无仙骨,何欢儿这根朽木实在雕不出仙身。

不过,她也自有几分过人之处,竟凭着一具至驽至钝的凡人之躯,将千年灵参连皮带须一并消解吸收,与之融为一体,生生变成了一个“活灵参”。

她稀里糊涂活了下来,从此,成为一个乞儿在世间流浪。

何家留给她的唯一东西,唯有一块家传玉佩。

那是一块上等美玉,正面雕有并蒂莲花的图案,背面凹刻着两行诗文——“生如并蒂莲,常伴不相离”。

这玉佩原是父亲送给母亲的,为何家世代相传的订亲信物。三岁时,娘亲病故,父亲便把玉佩交给了她。

在她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的那些年,她动过好几回当掉玉佩换钱吃饭的心思,但是念着逝去的亲人,终是忍了下来。

十二岁那一年,她救下了一个眼睛受伤的少年。当时少年伤病交加,饥寒交迫之下,眼看就要丢了性命,她出于无奈,忍痛当掉了家传玉佩。不料,那名少年后来离奇失踪,而她莫名遭到追杀,一命呜呼——

她命大,还是没死成,又活了过来。不过,她身上的参须少了一道。

既然没死,只能继续活着,哪怕做些不光彩的勾当。

有一回,她偷东西时被人抓到,抓她的人正是春宫门的老宫主。老宫主面慈心善,见她可怜,便把她收入了春宫门。

老宫主问起她的身世,她没有丝毫隐瞒,全都说了。

关于灵参一事,老宫主曾对她说过:“欢儿,灵参聚集了天地之间千年的日月雨露精华,灵性极强。既然你有缘成了它的宿主,便是同命共生,它断不会轻易让宿主死去,在你濒死之际,它定会倾力相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灵参亦是万物之一,它逆向回溯到本源也需三步。你身上的参印有参须三道,保你三次不死。”

她一直对老宫主的话深信不疑。

如今,老宫主已于去年故去,春宫门如今由三位宫主共同执掌。

何欢儿本次前来金州,是奉大宫主之命,追查门中两位姐妹——冷欺花与烟困柳的下落。

她们二人一个多月前奉大宫主之命来金州办事,却迟滞不归,派了两三拨人下山寻找,都没有音信。何欢儿本来正趁着大好春光,在越州一带游山玩水,大约半月之前,门人小幸子找到了她,传来了大宫主口信。

她到了金州之后,明察暗访,连街头巷尾的乞丐都用上了,可是一连找了十来天,把金州城翻了几遍,全无这二人的踪影。

按理说,冷欺花与烟困柳这样两位扎眼的绝色佳人,又是爱招摇过市的性子,总该雁过留名才是,然而,她们就如同吹过金州上空的风,散入巷陌了无一丝痕迹。

白天时,她把小幸子留在客栈,孤身一人到金州城外探查消息。回城途中,赶上天降暴雨,她便进了这座破庙避雨。

不成想,躲开了外面不测的风云,未躲开庙内旦夕的祸福。她还未来得及抖落头发上的雨水,背后便刺来一剑……

她气绝之际,借着电闪雷鸣,只看到一双男人的靴子。

她又一次莫名其妙地死去。

当然,还是没死成。

她十二岁那年,好人没好报,参须少了一根。

眼下,不明不白地,她又用掉一根。

何欢儿叹口气,扭头向庙外看去,磅礴的雨势已小了许多,墨染的夜微微晕开了些。

天快要亮了。

她想到小幸子年纪小,又是第一次下山,而自己一夜未归,他此刻肯定已经急了。

还是尽早回去才好。

她站起身,舒展了几下筋骨,迈步走向庙门。才走了两步,冷不防被绊了一下,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她赶忙摸出火折子点燃,俯身查看,见是两名男子横躺在地,伸手去摸,已是身体冰凉。

她举着火折子四下里照了一圈。

这座庙年久失修,满目皆是荒凉破败的景象。佛台上的佛像也无人修缮供奉,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很是狰狞。两旁的帷幔只剩一边,有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座庙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门前的两个死人。

这两具尸体衣着相似,并无外伤,但经脉寸断。她闭目冥观了一番,隐隐感觉到了残存的灵息,可以断定,此二人是修仙之人。只不过,灵息过于微弱,还原不出灵纹,不知所属哪一门派。

这二人的衣着似乎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是哪一门派的。

他们因何死在这里?也是被暗算自己的人所杀吗?

忽然,庙外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从落地轻重判断,来的是两名修士。

何欢儿熄灭了火折,这才发现,天色已微白。她快走几步,躲进了佛台上的佛像身后。

不多时,晨光微熹中,两道身影悄无声息跃入庙门,一高一矮,头戴斗笠,身上披着一块油布。

“师父,地上躺着两个人!”矮个子惊呼道。

高个子俯下身去验看尸身,叹了口气:“已死了好几个时辰。”

“他们死于何人之手?听闻金州城最近有妖物出没,会不会…”

“他们二人不像被妖物所害……”年长修士又盯了尸体片刻,说道:“不知什么如此大胆,竟敢对神剑仙门的弟子下手。”

神剑仙门!

何欢儿听到这几个字吃惊非小。

神剑门乃是修真界塔尖上的明珠,四大贵门之一!

死于庙中的二人竟然是神剑仙门的弟子!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身在江湖之中,就少不了排资论辈。修仙者虽人人声称一心向道,可只要肉身未除,终究不能免俗。

在修真界这一片江湖之上,有“贵门”、“寒门”、“贱门”、“妖门”之分。

贵门是修真界久负盛名的仙门,载纪绵远,人望素著,弟子众多。其中最为显赫者有四,咸横跨州郡,盘踞山川,雄霸一方,令人只可仰观。这四大贵门分别为越州神剑门、云州古木门、曲州灵丹门、洛州玄音门。

寒门素来低调避世,不务虚名,很少介入修真界的纷争。寒门修士性情疏落,清心寡欲,不喜群居,大都天各一方,潜心修行,但清誉流芳,深受尊敬。最为著名者,有“苦行门”、“静修门”和“妙言门”三派。

贱门惯用奇技淫巧和邪门歪道,向来为人所轻贱。虽说不算大奸大恶,但摇摆于正邪之间,时有不端之举,为正人君子所不齿。声名在外者,除何欢儿所在的“春宫门”之外,还有谜一般的“暗影门”。

妖门修习禁忌之术,炼制邪门法器,豢养阴鸷妖物,聚集的全是心思歹毒、穷凶极恶之徒,被修真界视为洪水猛兽,见之便喊打喊杀,必欲诛之而后快。妖门中的佼佼者,证道之后,自称为“魔”。

各派修士都一心求道,渴望有朝一日舍弃肉胎凡身,度为永生不死的仙身。

不过,这修行之路上,各色人物混杂,纷争不断,证道之前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

而招惹神剑仙门,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师父,下手之人是哪一派的修士?”

年长修士摇了摇头,沉声道:“你看这两具尸体,毫无反抗痕迹,一击致死。下手之人瞬间杀死两名神剑门弟子,还能不留下一丝破绽,其修为远在为师之上,怕是与你师祖不相上下。”

小修士奔向角落,掀开一面破席子,取出两个箱笼。“师父,这庙不能住了!我们快走吧!”

年长修士警觉地在庙中环视一遍,目光缓缓落在佛像之上,冷声说道:“不知是哪位仙友在此,何不露出真容相见?”

佛像后的何欢儿发出了苦笑。

眼下的情况有些复杂。

这庙中只有她一人在场,神剑仙门两位弟子离奇身亡,说自己毫不知情怕是难以取信于人,又不能将仙参附体、死而复生之事告与人知…更何况,也不知这两位修士是何方神圣。

她可不想招惹麻烦……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忽然听到一阵阴森诡异的笑声,从她脚下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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