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敛去香气,竹叶停下婆娑,**上下万籁俱寂。
顾子期宽大的袍袖向前扬起,披垂的长发在身后翩然惊飞,郝龙阳双臂紧紧环住他的细腰,宛如捉住了一个降落凡间的仙子。
飞霜剑“铛——”一声落地,余下几声轻响。
顾子期缓缓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尖脆弱地微微颤动——恰好指向了何欢儿。
刹那间,何欢儿的救美之心如烈焰般熊熊燃起。
她憋足力气,对着郝龙阳飞起一脚。她从未发觉自己有如此神力,仅一脚,就将一位赫赫有名的大剑师踢出去数步之远。
顾子期像一片落叶倒了下去,顾子宁慌忙冲上前接住了他,回头朝郝龙阳怒喝道:“师叔!你疯了?少主只是没有束发,你不认得他了?!你明知道少主他……你……你怎能如此!”
“少主……你没事吧……”顾子宁的嗓音中竟带着几分哭腔。
顾子期软倒在顾子宁怀中,脸色如一张薄纸,眸光迷离,喘息不止,看上去几欲昏厥。
见此情形,何欢儿颇为纳闷。
不就是亲了一口嘛!虽说郝龙阳方才地嘴脸确实可恶又可恨,但也不至于反应强烈到这般地步,简直比黄花闺女还要冰清玉洁……
郝龙阳站在几步之外,指头轻轻捂住嘴唇,神色中满是意犹未尽,一双眼睛春水荡漾。
“这位郎君……你还好吗?”他口里眼里尽是娇媚。
何欢儿太熟悉这种语气了,春宫门的媚术皆是此种腔调,她一听便知。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郝龙阳……里面不是。
何欢儿叉起腰问道:“你是哪个?”
郝龙阳媚眼如丝瞥了她一眼,眼里涌上怒意。“你这个丑八怪!竟敢踢老子最宝贝的的脸,滚到一边去!”
突如其来的大声戾喝惊得何欢儿往后退了好几步。“你……原来还是个男的。”
此时的顾子宁已经快急哭了。“师叔!你……你到底怎么了?”
“小修士,他不是郝剑师,他被乌团上身了。”皇甫余走到顾子期身边,端视了他片刻,不解地问道,“小修士,顾少主这是……”
顾子宁紧抿嘴唇,无力地摇了摇头,忧心忡忡望着郝龙阳。“侯爷,你说过光婴可以驱走乌团,不知在哪里能找到光婴?”
“这光婴胆小怕人,极为难寻,即使找到了,也是一碰就散。要想以光婴驱走乌团,绝非易事,在下对此亦是爱莫能助。”
“这……这可如何是好!”顾子宁抱住他的少主,放声大哭。
“子宁……别哭。”顾子期边说,边扶着顾子宁慢慢地站了起来。
“少主!”顾子宁担忧地盯着他依然有些泛白的脸。
“无事。”顾子期拍了拍他的手背,看向郝龙阳,又看了一眼郝龙阳身后的素娥。
眼前的素娥眉眼横飞,一脸凶相地瞪视着众人,与之前那个温软怯懦的女子判若两人。
“子宁,师叔他能跟着金雀来到这里,就是还在身体里,只是……一时睡着了。”顾子期声音不高,但语气十分坚定,“他会醒来的。”
“嗯。”顾子宁深吸一口气,平静多了。
顾子期向方才亲了他的“郝龙阳”问道:“你可有名字?”
“小人名叫小官。”他一改刚才对何欢儿的恶言恶态,变得温婉乖巧。
何欢儿一撇嘴,朝天翻了个大白眼。
“你呢?”他又问那位“素娥”。
“素娥”对着顾子期猛地一呲牙,狠狠呸了一口,厉声骂道:“你这个天杀的小白脸!敢勾引我的汉子,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说罢,她踮起脚,扬手揪住“郝龙阳”的耳朵,狠狠往下一拽。
“小官?你连秀才都考不上,怎么不说自己叫大官呢!你个脏东西!狗改不了吃屎!一见男人就亲,你当老娘是死的?!要不是你跑到这荒山野岭养汉子,老娘能困在这个破地方?”
“要不是你追着我不放,又怎么会闯进这里来?”
“你个天杀的,还敢还嘴!你偷了老娘的钱,老娘怎么过日子?拿老娘的钱去养小白脸,看我不打死你!”
她越说越气,对着“小官”一顿拳打脚踢。
小官嗷嗷乱叫,并不敢还手,但也不求饶。
何欢儿和皇甫余乐呵呵在一旁看戏,顾子宁则苦着一张脸,一副不忍心看的样子。
“素娥是个可怜的女子,她的夫君一醉酒便打人,她受了不少苦。谁能想到附身于她的乌团竟是个母夜叉,让她出出胸中闷气也好。”皇甫余耸了耸肩,“就是……委屈了郝剑师。”
何欢儿笑嘻嘻说道:“哎,侯爷说的什么话?郝剑师一心向道,必然是慈悲大度,不会介意挨女子几下拳脚。”
郝龙阳对她多番言语侮辱,目睹了这一幕,委实消去了她胸中一块郁磊,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正在一片喧嚷上演之际,从台阶上闪出一个黑衣小人,脸上污泥混着血水,模糊成了一团。他摇摇晃晃,凄厉地叫了一声“侯爷”。
啼笑童子。
他指着台阶深处,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侯爷……夫……夫人的……坟……毁了……”
皇甫余大惊失色,急急撂下一句:“顾少主,烦劳照看在下的童儿!”
说罢,他展开折扇,上下左右扇了两下,便驾着一阵风凌虚而去了。
“子宁,你背上童子,我们也过去看看。”顾子期瞥了一眼“郝龙阳”和“素娥”,略作沉吟,而后道了一声,“你们……在此等候吧。”
话音才落,就听到“轰隆轰隆”的响动,地面开始剧烈地震颤,石裂之音不绝于耳。
“少主!是镇墓兽!”顾子宁一声高喊。
幽深的竹林中,窜出一只雄壮无比的石兽,插天竹树在它两边身后纷纷断裂。方才在空中时就已经看出它的体形之巨,到近前一看才发现高大得骇人,足有三四层楼阁那么高!
何欢儿从怀中摸出两颗石子,很快便自嘲地笑了。
以小石击巨石,无异于以卵击石。
她跑向顾子宁,接过他背上的啼笑童子,说道:“童子交给我,你去对付石兽。”
顾子宁点头会意,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懊恼地叹气。突然,他灵机一动,解下束发的长带,默念一个诀,那根发带便发出了金光,仿佛活了一般在他手中飘飘舞动。
顾子期手执飞霜剑,避开石兽排山倒海而来的石爪,借势飞上了石兽后背。石兽拍了个空,愤怒地扬起兽头,拼命扭动着身躯。
石兽发不出声音,但是何欢儿却好像真真切切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兽吼,不由地一阵胆战心惊。
顾子宁站在地上,紧张地盯着与石兽搏斗的顾子期,大叫了一声:“少主!挖出魂石!石兽的红眼!”
石兽仿佛听懂了顾子宁的话似的,低头朝向地面,两颗血红的眼睛锁定了他,散发出一股忍而不发的怒气。
“子宁,你手中无剑,离远些!”
“少主,你不必担心,我在石兽附近接应你。”
这时,对面的花海中骤然响起悚人的动静,未几,又一只石兽冲了出来。
何欢儿一见,立即抱着陷入昏迷的啼笑童子躲到了石柱后面,心头感到一阵绝望。
花海竹林中,还不知有多少为魂石所操纵的镇墓兽!
春宫门的取巧手段,此时此刻,完全派不上用场。
顾子宁握紧发带,对这只新来的石兽严阵以待,而那石兽却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径直冲向了小官和“素娥”。
“师……!小官!快闪开!”
新兽抬起骇人的巨腿,携着风声向地上的两个人猛踩下去。小官揪住“素娥”跑到一边,速度快如闪电,绝不是一个凡人能具有身手。新兽不肯罢休,追着两个人又连番进攻,但都被小官敏捷地闪过。
“哈哈哈,臭婆娘!叫你总是看不起我!你瞧瞧,相公我如今多么神勇!”
“闭嘴吧你!躲几块破石头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戒了男人!哎呀——快躲开!你个天杀的!”
……
两个人一边躲闪一边闲扯,那个新兽像被戏耍了一样,围着两个人不停地转圈圈。
顾子宁兴奋地高声叫喊:“少主,是师叔!是师叔的独门绝技龙阳步!”
此时,顾子期已经飞上了石兽的头顶,双脚好似长进了石头里,任凭石兽如何摇头摆尾,他都稳如泰山。
他右臂高高擎起飞霜剑,倏地往下轻轻一劈,但见两道凛冽的寒光一闪,石兽瞬间静止不动了。
两块红色的石头从高空落下,坠地碰出两声轻响。
顾子宁奔过去捡了起来,仰头张望,顾子期宛如一片树叶轻盈落下。
“少主!”顾子期一双眼睛满是仰慕之情,“不愧是少主,这么快就干掉了一只。”
“多亏你和师叔斗过石人。既然知晓了它的弱点,进攻便容易多了。”
顾子宁指向小官那边。“少主你看!那个小官,正在用师叔的龙阳步。”
另一边,小官正抓着“素娥”左右闪避。“素娥”身材娇小,好似一个娃娃挂在高大的郝龙阳身上,一颗头摇来晃去。
小官的步法十分诡谲莫测,乍看之下并不快,但闪转腾挪,刚柔并济,次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轻松悠闲得好像在戏耍那只巨大的石兽。脚下的石面已叫石兽的巨爪拍成了一地碎块。
顾子期松下一口气。“师叔乃神剑门四大护鼎剑师之一,他所修炼的术法已渗入了骨血。即使眼下被乌团压制了神识,他的身体依旧能对危险反应自如。”
“太好了!看样子,师叔用不着我们担心。”顾子宁脸上的阴云散去大半,变得明媚了许多。
“不过,他们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那只石兽,我去解决!”说着,一道白影已飞了过去。
顾子期跃上四下出击的石兽,几道剑光之后,石兽便不动了。
然而,这一次,石兽停下时正高高扬起粗壮的前爪,猝然停下之后,身子失去了平衡,如一座石楼般轰然倒地。
一时之间,碎石如雨,飞尘向四面八方弥散开去。
“呵呵呵呵……”一阵诡异阴森的笑声在尘埃中回荡。
何欢儿猛一抬头,在高耸的石柱顶端,立着一个白衣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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