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古殿千灯雨未歇(五)

一团轻柔的微光,从化不开的浓暗中凭空浮现,渐渐地变明变亮。

一个巴掌大的婴儿全身沐浴在炫目的光芒中,照亮了何欢儿粗糙的脸庞,她面颊上的褐斑历历清晰。

“这……这就是光婴!真……真的好像初生的赤子!”顾子宁惊得合不拢嘴。

皇甫余负手而立,满面含笑。“奇事,真乃奇事!在下活了两百年,还是第头一回见到这等场面。”

“素娥”顾不得地上的小官,吓得躲到一根柱子后面,抖个不停。

小灯笼仿佛受到了巨大惊吓似的,一下子躲到何欢儿怀中,细声细气地道:“何欢儿,这里……这里有人!”

何欢儿把小灯笼掬在手心,轻言轻语地抚慰。“小灯笼,你莫怕,他们不是坏人。”

小灯笼用双手扒住何欢儿的拇指向外偷看,一双细眼怯生生的,依次扫过了周围站立的每一个人。看到顾子期时,它慢慢直起身子,朝他伸出了纤细的手臂,眼睛里一闪一闪的。

“……”顾子期无声无息地伸出了刚被咬伤的手。

小灯笼轻巧地飞到他的掌心,扬起小脑袋观望了他片刻,眉眼弯弯地笑了。然后,它抱住顾子期被咬伤的手,轻轻吻了上去。

“少主……”顾子宁有些担忧。

“它在为我疗伤。”

“奇事,又是一件奇事,今日奇事何其多!”皇甫余拿折扇轻击着手掌,感慨不已。“顾少主,这光婴与你甚是投缘啊,哈哈哈。”

“你们快看,小灯笼变得更亮了!”何欢儿发出了惊奇的赞叹,“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顾少主的血?”

“顾少主,你的血竟能滋养光婴,真可谓‘宝血’啊!在下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

顾子期双唇紧闭,一语不发,神色却颇为温柔,静静注视着小灯笼。

须臾之后,小灯笼放开顾子期,回到了何欢儿手中,嚅嚅地问道:“何欢儿,你叫我来做什么?”

“小灯笼,你能不能驱散乌团?”

“乌团?是那种黑乎乎的东西吗?”

“对!”何欢儿朝地上一指,“这里有几个人,乌团占据了她们的身体,你能不能救救他们?”

小灯笼飘向地面,挨个瞅了瞅地面上横躺的几个人,问:“何欢儿,我该怎么做?”

何欢儿摊开双手,道:“小灯笼,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小灯笼歪起小脑袋,鼓起腮帮子,琢磨了一会儿,而后俯下身去,捧住一个女子的脸,亲了她的额头。

一阵凉飕飕的风掠出女子身体,殿顶的黑暗中传来幽幽的呜咽声,渐渐向着殿外飘远了。

那名女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却没有醒来。

“乌团已经离开了,只是她元神受损,一时半刻无法清醒。”皇甫余道。

小灯笼依次亲吻过几个女子,浮到了小官头上,向何欢儿问道:“这个人里面也有乌团吗?”

顾子宁连忙点头。“是的,拜托了!小灯笼!”

小灯笼歪头盯了小官一会儿,身子往下一沉,伸出小巴掌,在小官脸上猛抽了好几下。

小官诈尸一样猝然坐起,双目瞪得溜圆,环视一圈,喝问一声:“什么人打我!”

小灯笼吓得躲到何欢儿怀里,小心翼翼地回头偷看。

“师……师叔?”顾子宁试探地叫道。

“什么师叔?这位小生,你眼神不好是不是?我有那么老吗?”

顾子宁的脸一下子耷拉了下来,拽住顾子期的袍袖,悲声道:“少主……师叔他没回来!怎么办?”

“哼!我早说过了,郝大剑师遇到了知音,与这位小官合二为一了。”何欢儿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小官往两边一扫,瞥见了柱子后面发抖的“素娥”,瞪眼骂道:“臭婆娘,你躲什么?终于学会不死缠烂打了?早些这么晓事的话,我也不必躲到深山野林!”

“相公——”他娇软地扑向顾子期,却陡然停下,万般温柔地托起顾子期的手,满眼心疼。“你……你这只手怎么也伤了?不会又是臭婆娘咬的吧?”

“骚汉子!小白脸!老娘撞死你们——”

“素娥”声嘶力竭地吼着,不顾一切冲了过来,就在她要撞上顾子期的那一刻,小灯笼一闪,飞身挡在了顾子期前面。

她撞进小灯笼的光躯,一时间金光四散。

一股阴风冲向空中,顾子期接住了瘫软的素娥。

“小灯笼!”何欢儿焦急地喊了一声。

黑暗中,片片金光慢慢汇至一处,光中响起一阵轻盈的笑声,浅浅唤了一声:“何欢儿!”

皇甫余瞅了一眼素娥,欣慰地说道:“乌团已去,素娥没事了。”

小官眼里遽然迸出凶光,张牙舞爪地扑向小灯笼,小灯笼嘤嘤叫着高高浮向了空中。

何欢儿张开双臂拦住了小官的去路。“小官,你不是一向都很烦你那婆娘?现在她走了,不正好趁了你的心意!”

“丑八怪!你懂个屁!臭婆娘不追我、骂我、打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非要宰了那个发光的小王八蛋不可!”

何欢儿吃了一惊。“你这乌团,披上了郝剑师的老虎皮,竟会如此凶悍?连光婴都敢杀?”

“你给我滚开!”小官勒住何欢儿的手臂,狠狠一甩。

小官力气奇大,何欢儿使出吃奶的劲抵挡,还是一个趔趄退出去好几步。

小灯笼发出一声细细的呼喊,从空中飞速降下,重重踹在小官头上,紧接着,又连跺了数脚,小嘴巴嚷着:“不许欺负何欢儿!”

突然,小官眼睛一翻,摔倒在地,与此同时,一道冷风从他体内迅疾窜出。

黑暗中,传来了囫囵不清的哑鸣,时高时低,你来我往,仿佛两个人在激烈争吵。不久之后,叽叽喳喳的争鸣渐去渐远,最终消逝在了殿外的漫天细雨之中。

“一对冤家!”何欢儿捧着小灯笼,叹了口气。

小灯笼冲她稚气地笑着。“何欢儿,我该走了。”

“你住在哪里?”

“这里到处是我的家。”

小灯笼亲了一下何欢儿的脸颊,徐徐浮到空中,扭头望了一眼顾子期,迅速化作了点点金光。隐隐约约,有歌声从光中飘了出来。

生如并蒂莲,常伴不相离……

大殿里再度变得一片漆黑,不过,浓墨般化不开的黑暗稍稍晕开了些,天快要亮了。

毫无征兆地,顾子期的呼吸变得异常急促,身子不可抑制地晃动着,几欲栽倒。

身旁的顾子宁一把扶住他,关切地问道:“少主……?你怎么了?”

顾子期倚在他身上轻轻喘息,无力地摇了摇头。顾子宁扶着他走到篝火边坐下,捡了些残骨重新点燃了篝火。

小灯笼消失不见,何欢儿深感惆怅。“可爱的小灯笼,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见到……”

“那不是普通的光婴。”

“哦?那是什么?”

“一个未能出世的孩子。”

“啊?”何欢儿瞪大眼睛,指着皇甫余,“难……难道是……侯爷你的孩子!?”

“非也。”皇甫余似乎无意谈论此事,转身回到了篝火旁。

顾子期闭住眼睛,轻声念了一个“开”字。捆住素娥的发带应声松开,凌空飞到顾子期头上,自行绕了两圈,稳稳系在了他的发髻上。

顾子宁取出两粒金丹,给顾子期服下了。

皇甫余盯了顾子期两眼,笑道:“顾少主若有心结,不妨说出来听听,也好纾解一二。”

顾子期闭目调息,并未理会他的话。

“师叔他几时能清醒?”顾子宁问。

“郝剑师修为深厚,自有灵光护体,元神并未受损,现下乌团已除,用不了多久,便会醒来。素娥中乌团的时间不长,应该也无大碍。只是那几个女子甚是虚弱……在下须找些人来尽快将她们送出山障。”

“诸位在此等候,在下去去就来。”皇甫余丢下这句话,便起身走出了大殿。

何欢儿拿一根骨头拨着篝火,不住地叹气。“小灯笼还未出世便死去了,实在可怜……”

顾子期冷不丁问了一句:“何欢儿,方才那个光婴所歌……可是你教的?”

何欢儿恍了下神,习惯性地晃了晃头。

当年,何家得到千年灵参一事,人尽皆知。老宫主曾多次告诫她,决不能轻易向旁人透露她的身世,以免惹祸上身。多年以来,她铭记老宫主的教诲,凡是与何家有关的一切,她都守口如瓶。

她遇见小灯笼时,回想前尘往事流下眼泪,小灯笼因此得到了一双眼睛,大概也吸取了她深埋多年的一些回忆。

可是,她不明白,顾子期为何要问这个?

生如并蒂莲,常伴不相离……

这两行诗句刻在她的家传玉佩上,知道的人并不多。

“顾少主,你为何对那两句词如此介怀?难不成是动了与小女子长相厮守的念头?”

“没什么。”顾子期的眼底透出了失望。

忽然,顾子宁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少主,我们这次下山,真是诸事不顺。”

顾子期眸中寒光一闪。“因为这一路上,一直有人在我们身后尾随。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处于监视之下。”

顾子宁神色一紧,问道:“是什么人?”

“依我之见,一定是湘妃阵中见到的那个鸟人。”

“……”顾子期凝思不语。

“少主,我看那个鬼侯爷也十分可疑。会不会是他?或许,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们?”

“不是他。”顾子期坚定地摇头,略一沉吟,又道:“不过,他也并未说出全部真相就是了。”

顾子宁神色犹豫,支支吾吾地开了口:“少主,那个鬼侯爷……”

“小修士,背后说人是非可不是君子所为。”

皇甫余如鬼魅般倏然闪现,嘴角上扬,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顾子宁半是惧怕,半是羞愧,默默垂下了头。

突然,一把剑无声无息横在了皇甫余的肩颈之上——郝龙阳的脸从他背后黑暗中显了出来,在剑光的映照下,冷得仿佛一块寒铁。

“你这个妖人!将我等诓入这个鬼地方就不见了踪影,你到底打的什么鬼算盘!”

“师叔——!”顾子宁又惊又喜,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皇甫余讪笑道:“郝剑师手下留情,在下绝无歹意,不然又怎会为各位带路?就在方才,在下还帮各位清除了一团魔物。”

顾子期言道:“师叔,放开他吧。”

郝龙阳把剑一收,立即打了个寒颤。“这里是什么地方?阴气逼人,着实令人不快!”

皇甫余笑着解释:“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厮杀,堆尸如山,怨念多年萦绕不散,如今,又加上千面□□为非作歹,怨毒邪祟之气更是如波翻浪滚。”

“千面□□?”郝龙阳深感诧异,紧紧皱起眉头,沉声道:“她……果然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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