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众人皆在,唯独少了顾子宁。
啼笑童子往洞口外面一指。“不久前,那个哥哥好像喝醉了一样,晃晃悠悠出洞去了。”
顾子期丢下一句“不好”,遂闪身奔出了洞口。
何欢儿闻到一股刺鼻的异香,一扭头,正好对上一脸狞笑的阿颜。她的脚边是一只翻倒的小罐子,洒出了一滩乳白色的汁液。
“玉露洒了!”
郝龙阳疾风一般冲到阿颜面前,扯开了阳脸上的皂纱——在一块淤青中,霓裳的阳眼大睁,射出了一道无比凶狠的光。
“你这个害人精!”他狠狠便是一拳。
阿颜的喉中发出一声哑鸣,那只阳眼又闭上了。
郝龙阳把她往地上一摔,追着顾子期奔离了山洞。
阿颜的阴眼泪水横流,何欢儿一边扶她,一边摇头叹气。“这个郝大剑师,真是不顾旁人死活。他也不想想,下手打霓裳,阿颜也会觉得疼啊。”
“看来,与怨灵这一战,终是无法避免。童儿,你留下照看阿颜,我去帮几位仙长。”
啼笑童子撅起了小嘴。“侯爷,他们那样对你,你管他们做什么?让他们死在林子里才好呢!”
皇甫余把脸一沉。“童儿,不可如此讲话!我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不能因个人好恶而见死不救!”
啼笑童子低下了大脑袋,闷闷说了一句:“是,侯爷,童儿知错了。”
“侯爷,小女子随你去吧,我想见识见识那帮怨灵。”
皇甫余莞尔一笑。“姑娘可是放心不下顾少主?”
“可不是嘛!”何欢儿乐得顺水推舟,“那片林中浪花浪蝶无数,怨灵中想必不乏纵情放浪之人,这类淫物,最爱那一种冰清玉洁、守身如玉之人。子宁小弟已着了道,小女子怕顾少主也难逃此厄。”
“哈哈哈,姑娘言语坦荡,在下喜欢。”
说话间,何欢儿随着皇甫余出了山洞,走进了黑树林。
眼前的黑树林,已是另一番景象。
林中狂风大作,呼啸声中夹杂着阵阵低鸣。树木的枝丫竖立朝天,张牙舞爪,应着风鸣在空中起伏盘旋。雪白的蝶花随风飞舞,排列聚合,结成了形态各异的人形。
远处,一道道剑光正在不停劈向那些蝶人,时而寒光凛冽,时而炫目华丽。那些聚成人形的蝶花被冲得纷然四散,顷刻之间,又复原如初。
“那些花蝶附着在怨灵之上,煞是棘手。顾少主与郝剑师虽为仙修中的佼佼者,也难以轻易取胜。时辰一久,只怕会受到蛊惑,元神受损。”皇甫余轻叹一声,“在下不得不出手了。”
“不知侯爷打算如何对付这些花蝶?”
皇甫余神秘地一笑,道:“看家本领,不便人知。”
何欢儿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折扇上。“若小女子猜得不错,当与这把折扇有关。”
“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请姑娘务必应允。”
“侯爷但讲便是,人情债小女子向来都会记在账上。”
“若是有人不还,姑娘又当如何?”
何欢儿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本姑娘诅咒发愿,一向很灵的。”
皇甫余退后一步,弯腰拱手。“在下不敢欠姑娘人情,有朝一日,定当奉还。”
“好说,好说。”何欢儿微笑着摆手,“不知侯爷要小女子做什么?”
“一会儿,在下击退那些花蝶时,会将神剑门三位剑修打晕。到时候,劳烦姑娘好生看顾他们三人,免受怨灵侵害。另外,姑娘要向在下保证,绝不可回头观看。”
“要是小女子一时好奇,回头看了怎么办?”
皇甫余眼底深邃如沉渊,似笑非笑地直盯住他,神情陌生而冰冷,说出的话字字如钉。
“我会杀了你。”
何欢儿顿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寒意透心。她蠕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默默地点了下头。
好似万仞冰山压顶,她平生从未觉得头颅如此沉重。
“还有一事。”
“侯爷有事尽管吩咐。”
“你一定要守好他们三人,尤其是子期,他要是有分毫损伤,在下都会记在姑娘头上。在下也有一本帐,只不过,讨账之法与姑娘不同。”
何欢儿硬着头皮问道:“有何不同?”
“在下不动口,不动念,只动手。”
皇甫余的话说得云淡风轻,但是在何欢儿听来,无异于泰山压顶。
何欢儿心头一颤,不知不觉使出了拿手好戏——颜艺。
她的五官皱成了一团麻布,万分为难地说道:“侯爷,你这一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了。小女子一个凡人,拿什么在万千怨灵中护住三位仙修?还要毫发无伤……?”
“姑娘过谦了!在下虽不晓个中情由,但姑娘确实是百邪不侵之身。到时候,姑娘只需以身相护即可。”
何欢儿的眉毛拧成了麻花。“小女子一介女流,且只有一副身躯,如何才能同时护住三位男子?”
皇甫余唇角一勾,道:“姑娘出自春宫门,自有妙法。”
何欢儿唇口大张,全然无力辩白。
“在下先行一步,姑娘切莫晚了。”
说罢,皇甫余纵身一跃,轻巧地穿过凌风乱舞的黑色枝杈,眨眼间便不见了。
何欢儿狠搓了几下鼻子,趋步赶了上去。林中树木的枝槎都伸向了空中,相互缠绕的密网已解开,奔走起来畅快了许多。
她气喘吁吁越过层层焦黑的林木,眼前陡然变得开阔,一大片黑林已被削去树冠,只余短短一根树干秃然直立。
皇甫余独立于一截树干之上,将展开的折扇向空中轻轻一挥。四周的哑鸣骤然变得高亢,吟叫中夹杂着愤怒与不甘,如潮水般退向远处。
在他身后,顾子期与郝龙阳正死死按住地上的顾子宁。
在二人的压制下,顾子宁依然躁动不已,高举双臂抓向空中,迷散的眼神中透出异样的激动与喜悦,一声声唤着:“爹——娘——”
顾子期一改往常的淡漠,神情之中又是痛惜,又是愧疚,又是无奈,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顾子宁。
郝龙阳连声叹气,扭头问皇甫余:“鬼侯爷,可有什么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郝剑师,你若下得去手,将小修士暴打一顿,肉身的剧痛或许能让他清醒过来。”
“子宁,事出紧急,你莫要怪师叔心狠。”郝龙阳说着便举起了拳头。
顾子期伸臂护住顾子宁,冲着郝龙阳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少主!我知道你疼惜子宁,可是……都这个时候了,不能心软!”
“子宁自幼双亲亡故,如今他见到了父母,虽是幻觉,让他多沉浸片刻……也好。”
这位冷面玉郎,面容冷峻似霜雪,内里竟如此细腻温柔。
何欢儿开口道:“顾少主,你在此时心慈手软,只会害了子宁小弟。”
郝龙阳瞥了她一眼,目光中竟含有一丝赞许之意。“你这女人,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少主,不能耽搁了!”
“绝不可动手打他。”顾子宁语缓意决,望向了皇甫余,“皇甫侯爷,可还有其他的驱魅之法?”
雪白的花蝶又渐渐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风中的低吼愈响愈烈。
“这些白花是玉庭树之花,唯有玉庭树之叶可以克制。若是有仙人倒,给小修士喝上一口,那是最好。只可惜,在下的酒壶,已是空空如也。”
“仙人倒?”郝龙阳眼睛一亮,从顾子宁胸前摸出了一把酒壶,咧嘴笑道,“子宁啊,你时常数落师叔好饮误事。没想到吧?幸亏师叔好饮,偷藏了这一壶酒,你才免去了一顿皮肉之苦!哈哈哈。”
前番在玉庭树林,何欢儿给顾子期灌药,不成想竟将他灌昏过去。顾子宁出树林探路之前,怕郝龙阳醉酒不能好好看护顾子期,便没收了他偷藏的一瓶仙人倒,之后一直揣在怀中。郝龙阳讨要数次,他都不肯拿出来。
没想到,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郝龙阳给顾子宁喝下几口仙人倒,不多时,顾子宁迷离的双目渐渐变得清明,也止住了挣扎。
“少主……?”
听到这一声呼唤,顾子期脸上的沉云顿时晃开,唇角浮出了笑意。
“子宁,你眼里就只有少主?你能清醒,多亏了师叔这瓶酒!”
郝龙阳凑近酒壶,深嗅着四溢的酒香,恨不得要留下涎水,终是忍不住,一仰头,将壶中美酒喝得一滴不剩。
他咂着嘴,发自肺腑赞道:“好酒!天下少见的好酒!”
皇甫余喜道:“承蒙郝剑师夸赞,日后还请多照顾在下的生意。”
郝龙阳把酒壶塞入怀中,惋惜地叹了一声:“如此好酒,居然出自妖人之手,可惜了!”
顾子宁面色通红,喃喃念着“热……好热……”,脑袋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子宁小弟?他这是怎么了?”
顾子期应道:“子宁滴酒不沾,一沾酒便醉。”
“子宁这无情道有些修炼过头了,不近风月也就罢了,嗜欲也一样没有,只知道日夜苦修,也不知活着有什么意思!”
“郝剑师,子宁小弟这才是修行人本色,你该向他看齐才是。”
“你一个凡质钝器,懂什么修炼之道!修真一事,因人而异,当顺从天质本性,日益精进,最终琢磨成器。哪里有什么‘本色’?他要是明白这些,上回剑祭……”
“师叔!”顾子期一声喝止,郝龙阳立刻敛了声。
顾子期的口气缓和下来,道:“师叔,背子宁回山洞吧。”
皇甫余给何欢儿递了个眼色,道:“三位仙长,这林中怨灵不会轻易放我等离开,请给在下一些时间。”
说罢,他合拢折扇,向天抛出,折扇悬于半空快速回环,从一团残影中飞出根根扇骨,两两相交成十字,静止在四方八面。
皇甫余面向顾子期和郝龙阳,抬手轻勾了两下手指。
在空中飞旋的折扇猛然间俯冲而下,疾如闪电掠过顾子期和郝龙阳,二人来不及惊诧便昏晕在地。
折扇飘然落回皇甫余手中,朝外的扇面上,画着吊尸骷髅,诡异阴森。
皇甫余的笑脸如春风般和煦,不过,在这一刻的何欢儿看来,只觉得比魑魅魍魉还要狰狞百倍。
“姑娘,记住,千万莫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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