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魔若有情魔亦狂(一)

无奈地望着两张熟人面,何欢儿感慨不已。

“冷烟二位姐姐,你们死后,也如活着时一般纠缠不休,真不知该说是可怕,还是可怜……”

“这两只狐狸精也是春宫门的人?”郝龙阳眼中崩出了火星。

“郝剑师,她们二人已经死了,如今只不过是两具活尸。”

“这两只春宫的骚狐狸为何会来到这座离宫?”

“人亡事了,不必再提了。”

顾子宁道:“少主,这门户大开,分明是在邀我们进去。怎么办?”

顾子期握紧飞霜剑,冷声道:“有人相邀,自当赴约。”

“世上千样好,比不上温柔乡。”何欢儿拍了下顾子宁,“小弟你初出茅庐,还是个雏儿,对你而言,这门内可谓是凶险万分,堪比刀山火海。”

郝龙阳一把将顾子宁拽到了身后。“淫窝出来的,倒教训起我神剑门子弟了,你也配!”

“郝剑师,你怎地不识好人心?小女子这不是关爱子宁小弟吗?”

“你休要一口一个小弟的!本剑师不认!”

何欢儿白眼一翻,道:“你认不认有何要紧?子宁小弟已经亲口叫了小女子‘姐姐’。子宁小弟以君子自期,说话当然作数!所谓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是吧?子宁小弟?”

顾子宁憋红了脸,十分勉强地“嗯”了一声。

“子宁,不要被这个丑八怪牵着鼻子走!君子守信也要分人,对一个骚浪贱人,守信只会偏离君子之道!”

“君子应当一视同仁,怎么能见人下菜碟!那岂不成了小人?”

“你出身贱门,也有脸谈论君子小人!”

“……”

在飞来飞去的唇枪舌剑中,顾子期微微摇首,迈步走向了敞开的大门,顾子宁仿佛得了大赦一样追了上去。

冷烟二人回转身,款步婀娜地在头前引路。

穿过两重红纱帐,一座红锦铺地的高台映入了眼帘。

台上设有一张宽阔的坐榻,榻后竖立着一扇高大的屏风,屏风上满是蓊郁的树木,枝叶间簇簇红花正在怒放。

一个红纱罩身的女子端坐于坐榻一端,身边一张小几,几上放着两只金色酒杯。小几另一边,空置着一个大红色的锦垫。

“川郎,你终于来了。”

这是听过一遍就绝不会忘记的妙音,具有蛊惑人心之力。

千面□□。

她向着那个大红锦垫一指。“川郎,过来坐。你我喝过交杯酒,便能正式结为夫妇。”

“李家小姐在何处?”

轻柔妙音瞬间变得如同裂帛一般尖锐。“川郎!你见到奴家,一张口却先问别的贱人,实在让人心寒!”

“我不是川郎。”

“川郎,你不必哄骗奴家。奴家认得你的剑,毕竟,奴家在这世上所见的最后一眼,就是你的飞霜。”

何欢儿愣了一下。“你……真的瞎了?”

千面□□微微偏了下头,缓声道:“你……是那个丑女人。”

何欢儿不由地一股无名火起。

自从她变相之后,不论男女,是人都要嘴她一句“丑”。丑便丑了,她倒不是十分挂怀。只是,旁人见她,诸事不论,张口先来品评她的容貌,似乎一个女子只要貌丑,其余一切便不值一提……

这让她很是不快。

天下丑男亦多,又有多少人以美丑论英雄?丑陋猥琐又自高自大的男人何其多!其中不乏有人以貌寝为荣。

丑男比丑女高贵在何处?

面对此等不公,她何欢儿不想认输!

何欢儿没好气地回了一声:“你不是瞎了吗?怎么知道本姑娘样貌如何?”

“你声如哑锣,必是丑女无疑。”

何欢儿不甘示弱。“那你藏头遮脸的,想必也是丑得见不得人喽!”

“放肆!”

伴着一声尖利的怒喝,一道黑气射向了何欢儿。

顾子期长剑一晃,一道寒光飞出,与黑气纠缠着冲向空中,轰隆一响,从头顶掉下不少碎石来。

“川郎,你竟护着一个丑娘?”千面□□身子抖似筛糠,声音凄厉无比。“奴家……奴家好恨啊!川郎!奴家要的东西,绝不放手!百年前的大婚之礼,是你欠奴家的!你得还!”

乍然风作,在灯烛尽灭的瞬间,何欢儿看到一块红绸飞向顾子期,她什么也来不及想,纵身扑了过去。

那块红绸死死裹住了她,一股猛力将她凌空拽起,又轻轻落下。她闻到玉庭树叶的清香弥漫在红绸间,骤然惊悟——

顾子期与她同在红绸之中!

玉郎身旁死,做鬼也风流!

一切忧惧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她的心中只剩如潮的狂喜。

怎奈红绸缠得太紧,她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紧紧贴住顾子期,咧着嘴傻笑。

“川郎……”

随着千面□□温柔似春水的一声低唤,红绸被豁然撕开,甘醇的酒香飘了过来。

“川郎,来,你我饮了这杯酒。”

何欢儿心念一闪,伸手取走了迎面递来的酒杯,与千面□□手臂交叠,喝下了时隔百年的交杯酒。

就在此时,郝龙阳与顾子宁点起了火折,不停地唤着“少主”。

借着火光,何欢儿看清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差点惊掉下巴,酒杯也从她的手掌掉落。

“川郎……百年了,奴家终是喝到了这一杯合卺酒……”

春情似水,语软情浓。

□□实恶,此情却真。

此时的何欢儿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忍说破真相。

郝龙阳一声长吼,飞上高台,举剑连劈,七色剑光所到之处,俱成劫后余灰。唯有顾子期身下的一块坐榻,分毫未损。

刀剑不长眼,何欢儿连滚带爬躲到了屏风之后。

“少主!”郝龙阳惊慌失措地跪倒在榻前,“□□可对你做了什么?”

何欢儿从四分五裂的屏风后冒出头来,掀掉头上一块板子,道:“喝个交杯酒而已,郝剑师你不用急成这样吧?你家少主又不是黄花大闺女。”

郝龙阳没搭理她,一双眼睛细细端量着顾子期,片刻后,脸色松弛下来。

“川郎,你我大婚礼成,奴家夙愿已偿。你稍待一时,奴家改头换面之后,与你做个长久夫妻。”

说罢,一片红影跃下高台,转眼不见了。

“不好!她要对李家小姐下手了!快追!”顾子期起身下榻,疾风般追了上去。

郝龙阳高声叫着:“子宁,跟上少主!”

高台下,顾子宁正与冷烟二人的活尸纠缠。他见对方是女子,束手束脚,不敢下重手,而冷烟二人出招狠辣迅疾,他又挣脱不开。

郝龙阳奔了过去,面对女人毫不手软,飞起两脚,便将冷烟二人踹飞了出去。

“子宁!你对两具尸体客气什么!真是没用!”

“她们是女子。”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男女之别!迂腐!快走!”

顾子宁回身,对着全力奔跑的何欢儿道:“姐……何姑……此地危险,你千万不要跟丢了。”

“小弟放心!逃命向来是姐姐的拿手好戏!”

三个人冲出重幔叠帐,顺廊道一路飞奔,在尽头见到了门洞中静坐的阿颜。

“阴阳脸!见到少主没有?”郝龙阳疾声厉色便是一喝。

阿颜瑟瑟地缩紧了身子,轻轻摇头。

顾子宁急得变了脸色。“难不成女魔又掳走了少主?这该如何是好!”

“小弟别急。这山穴变化莫测,道路纵横,千面□□为了甩下我们,定是变换了路径。”

“都怪我!都怪我!”顾子宁懊恼地直跺脚,“师叔要不是为了帮我,就能追上少主了!”

“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必须尽快找到少主,一刻也耽搁不得!”

“二位剑修,倒也不必如此心焦。千面□□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是顾少主的对手,而且,她把顾少主认成了思念百年的情郎,爱他还来不及,又怎舍得伤他?”

不成想,她的一番劝慰,却引来郝龙阳一声暴喝:“你懂个屁!”

郝龙阳凤目竖挑,忿然挥了两下长虹剑,两道七彩剑光从剑尖迸出,好似两条飞龙,贴着廊道两边疾驰。锦绣幕帐立时陷入了火海,伴着通红的火焰,纷纷颓然委地。

一时间,整条廊道火光通明,热浪翻腾。

火落石出,繁华落尽之后,一切都露出了真面目。

两旁的岩壁上,整齐地排列着等人高的拱洞,凿痕甚新。每个拱洞内,都放置着一尊石像。

石像姿态各异,或作或卧,或喜或悲,但都栩栩如生人,映在火光下,通身被抹上了一层红晕。乍眼一看,好似肉身血躯一般。

石像皆是同一人的样貌。

“这……这是少主……?”顾子宁惊诧得嗓音干涩。

“不,这是忘川师叔。”郝龙阳指向石像的耳畔,“你仔细看,石像耳中塞有一样饰物。”

“这是……瑱?”

“不错。我听师父说过,忘川师叔常以一对青色玉瑱充耳,借此隔绝俗音尘声,乃是顾忘川前辈修炼的法门——‘收视反听’之一环。”

何欢儿凑近石像,仔细端详了一番,叹道:“千面□□真是少见的痴女子。这些石像雕刻精巧,细部尤见用心,绝非短日之功,想来是她为了解相思之苦,亲手所刻。百年来,她真是一时一刻也未曾忘记过她的川郎。用情之深,叫人感慨。”

“不过是一个欲念难除的□□而已!谈不上一个情字!”郝龙阳冷声道。

“师叔,女魔为何执意把少主认作忘川前辈?就因为一把飞霜剑?”顾子宁面有忧容,“门中前辈都说,少主与忘川前辈十分相像,而且,少主早年……也将玉瑱当做耳饰……他二人……”

“子宁,休要胡思乱想。”郝龙阳满不在乎地摆手,“少主修无情道,修习收视反听之术,以瑱自戒有何奇怪?”

顾子宁顿了下,点头道:“师叔说的是。”

三人在列满石像的廊道逡巡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出口。

千面□□凭空消失了?

郝龙阳一语不发,脸上的铅云越凝越厚,仿佛下一刻便会电闪雷鸣。阿颜吓得转过了身,拿背对着三人。

“郝剑师,小女子倒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说!”

“既然我们不知何处去追,不如引千面□□过来。”

“怎么引?”

她伸手指向一尊石像,笑道:“她的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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