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器磨百年终未成(二)

皇甫余穿行在俯首弓腰的尸身间,怅惘不已。“两百年了,霓裳心中之恨,未尝减损一分。她回到这里,还不忘将罪人尸身挖出来,让他们跪在这里谢罪。她没放过仇人,也没放过自己……”

洞穴四周高燃的火烛不断跳动,尸身下方的阴影也变幻不定。

郝龙阳道:“鬼侯爷,说了这许多,你的意思是千面□□已死,与我们苦苦周旋的是一个入魔的前朝公主。”

“正是。”

“又是鬼侯爷,又是鬼公主,前朝亡了二百余年,至今阴魂不散!”

皇甫余发出一声喟叹。“在下做过各种猜想,怎么也没想到……霓裳依然在世。”

“怪不得,顾少主在她手上走了一遭,竟还是完璧之身。要是真的千面□□,恐怕他一身修行就……”

郝龙阳凤目圆睁,怒声打断了她:“住口!”

何欢儿轻吐了下舌头,又道:“菜刀割头,利斧砍人,这些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玩风弄月之人的做派。另外,百年间,她对情郎念念不忘、相思入骨,确实不似贪淫好色的滥情之人。”

顾子宁道:“就连忘川前辈的石像,她都……”

“行了!”郝龙阳有些不耐烦,“无论她是谁,总之,绝不会是什么正派好人。她残害无辜村民,掳掠金州城的女子,养恶心的虫子,还抓来了李员外的女儿作器,哪一件不是惨无人道?公主入了魔道,一样是魔!难道还分高低贵贱不成!”

他瞪视着皇甫余,冷声道:“本剑师才不管她是何种身份,为害一方的妖魔,本剑师绝不会放过。哪怕她是当朝公主,本剑师一样照杀不误!”

皇甫余手握折扇,对着郝龙阳一拱手。“郝剑师无须提点在下。霓裳已入魔道,且害死多条人命,在下绝不会包庇她。”

“但愿你心口相应!”

何欢儿笑问:“侯爷,你皇甫一族人丁凋零,好不容易还余下一位亲族,你就真舍得看着她死?”

“自作孽,不可活。她闯下大祸,在下也救不了她。”

顾子期缓缓望向皇甫余,道:“侯爷,你突然消失不见,去了何处?”

“在下……有些私事。”

顾子期似乎已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一双淡色眸子毫无波澜,只静静盯着他。在他的注视下,皇甫余变得有些不自在,最终败下阵来。

“在下不想玉露落到鬼奴手中,前去安置了一下。”

“还有呢?”

“在下毁去了那座献祭的法阵。”

何欢儿问道:“侯爷,你这手釜底抽薪使得好!为何早没想到?”

皇甫余苦笑。“在下苟安日久,怠惰疏懒,不愿激怒魔物,惹来报复,故而酿成了今日局面。”

“既无花露,又无通道,李秀秀又在我们手中,千面……霓裳公主这下子换器无望了吧?”

“眼下秀秀小姐对霓裳虽已如鸡肋,不过……她性子执拗异常,还须提防她一怒之下将鸡肋杀死。”

“想在本剑师手下杀人,难如登天!”

“是吗?我看不见得。”何欢儿抱着双臂斜眼看向他,“郝剑师法力修为虽高,为人处事漏洞太多,像个大眼筛子。”

顾子宁“噗”地一声,差点笑出了声,赶紧咬住了嘴唇。

“丑东西!竟敢出言侮辱本剑师!”

“小女子哪有胆子侮辱贵门仙修,只不过实话实说……怎么?郝剑师听不得真话?”

“你……你……你……”

郝龙阳说不出话反驳,气得一敛袍袖,负手站到了顾子期身后,别过脸去,扬起了下巴。

“秀秀小姐固然要护,不过,眼下还有一人,处境更为危险。”

“是谁?”何欢儿问道。

皇甫余未答,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顾子期。

顾子宁慌了神,喃喃道:“少主……?”

“霓裳的身躯已如风中残烛,她想活命,只有两条路,换一具器身,或者寻一口佳皿。如今,秀秀小姐这具上器是换不成了,那么,就只剩下一条路……”

“她敢!”郝龙阳这一声暴喝,整个石洞都翁然作响。

“顾少主修无情道,纯阳未破,又禀赋奇佳,修为法力列属上乘,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皿身。”

“可是,霓裳公主将少主错认成了忘川前辈,她对前辈旧情难忘,怎会忍心要他做皿?”

“小修士,霓裳一贯心高气傲,以我为尊。为了一己私利,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她的弃子。她对顾忘川确实有情,不过,霓裳最爱的只有她自己,又岂会因情而不顾性命?”

顾子宁惑然道:“她对忘川前辈的相思与痴狂,都是假的?”

“假情假意,怎能延续百年之久?”何欢儿摇着头,“我倒觉得,以霓裳公主这般决绝的性子,一旦动情,更容易陷入情执。正因为她不能忘情于她的川郎,才执意要他做皿。得不到情郎心,便吃干抹净情郎身,也算与情郎同生了。”

皇甫余赞许地点头。“姑娘所言,更为入情入理。”

“与□□共情,不愧出身骚浪贱门!”

“霓裳公主又不是千面□□。”

“她与那□□合二为一,至少也算半个□□!不然,她当年为何死死纠缠忘川师叔,害得他破了身?啊……”

此话一出,郝龙阳自己也吃了一惊,“后悔”两个大字慢慢浮现在他脸上。

顾子宁双目瞪得好似一对铃铛。“师叔……你……你说前辈他……与魔有……有染?”

郝龙阳挠着额头,一脸难色。

顾子期淡淡说道:“子宁,门中旧事,不便在此提及。”

“少主安心,有我郝龙阳在,断不会让魔公主碰少主一根指头!”

“郝剑师,你这话说得太晚了吧!”何欢儿面露嘲讽之意,“顾少主不是一早就进过公主的芙蓉帐了?被碰过的……远不止一根指头吧?”

“你……”郝龙阳含怒抽出长虹剑,“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剑师割下你的舌头!”

何欢儿见他真怒了,识趣地咬住了舌头。

皇甫余面向顾子期,殷切地说道:“顾少主,你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绝不敢忘。你既来到在下地盘,在下定会竭尽全力,保你平安离开山障。”

一路上,皇甫余对顾子期的冷面冷语,一味体恤包容,甚至到了委屈求全的地步……

一个热,一个冷;一个暖如春风,一个冷如霜雪;一个百般讨好献殷勤,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

何欢儿一直惑然不解。

原来,顾子期救过皇甫余的命……

但是,顾子期又为何对皇甫余这般淡漠疏离?

门户之见?

不像……

顾子期身为贵门少主,虽说面目冷淡,沉默少语,但言谈举止谦和有礼,接人待物一视同仁。正因如此,他对皇甫余的疏远与冷漠才尤为显眼。

想来,皇甫余定是有负于顾子期……

因为女人?

也不像……

顾子期修无情道,而且,即便他曾对某个女子意有所属,以他的身世天资与才貌,又怎会输给皇甫余?

反正何欢儿不信。

“顾某的性命安危,不劳侯爷操心。”

皇甫余又一次漠视了顾子期言语间的冰霜,道:“这山穴在下已摸得**分,在下领各位离开,请随我来。”

众人跟着皇甫余,才走了两步,只见前方飞来两道白色身影,并立前方,拦住了去路。

冷欺花与烟困柳。

二人皆是一身素白衣裳,俏丽的面容上挂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空茫地对着众人。

“佳人一去事事休,何必又来惹闲愁……”皇甫余低低地吟了一句,“在下真是欠了二位!”

此时,一个清丽的女声回应道:“皇叔,一别二百年,霓裳归来日久,你因何一直避而不见?”

冷烟二人身后,款款走来一个雪色轻纱罩身的女子,步态婀娜,飘然欲飞。

“霓裳,你既叫我一声皇叔,便该早日来行拜见之礼,却又为何遮遮掩掩,佯作千面□□?”

“皇叔,我何曾说过自己是千面□□?还不是皇叔认定霓裳已死,擅自将我当成那个□□?”

“我万万想不到,你仅剩半魂,竟能反噬魔物!要不是见到这些旧日面孔,我依旧无法相信,归来的魔物不是千面□□,而是你!”

霓裳音如冰泉,道:“皇叔,你与这群该死的臭男人一样,每每小瞧于我。见我不过是个弱女子,不过是落魄皇族,不过是随手可弃的弊履……便对我予取予求,呼来喝去,以为我孤立无援,最终会像一只流浪的猫狗,寂寂无闻地死去。”

她停了一霎,声声如钉:“我偏不!我霓裳公主——永不认输!”

“霓裳,两百年了,你还是执迷不悟……皇叔早就劝过你,一念放下,万般自由。”

“皇叔,你不是我,永远无法体会我的痛楚。我贵为皇朝公主,却沦为粗鄙官军的□□之物,你该知道他们对我做过什么!即使如此,我为了活命,巧言卖笑、讨好于人,却被那群下等贱民当成一条野狗嘲弄,又像一只破鞋被任意丢弃……他们践踏了我,便以为自己凌驾了皇族的权力……一群低贱的蝼蚁,一群宵小之辈!”

皇甫余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恨男人,他们凭一根□□自大自满的丑态令我恶心!而千面□□……一个离不了男人□□□□,想霸占我的身子……她休想!皇叔,献祭之际,我已发下毒誓,绝不再让任何男人碰我的身子!所以,我使出攻心三十六计,与那□□苦苦争斗,胜过后宫嫔妃争宠夺嫡,她终是赢不过我,哈哈哈。”

“这些仇人是你哄骗千面□□帮你杀的,对不对?”

“皇叔,想必你已经看出,献祭于魔不过是我为了翻身所用的一计。我权势已失,又身无长技,为了复仇,只能铤而走险。我可不想像你一样,空自悲伤,自暴自弃。皇叔,你该感激我,我杀的这些人中,不少人与你有血海深仇。此次,我专程将他们带回来,当做给皇叔的见面礼。”

“陈年旧事,皇叔早已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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