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郝龙阳与顾子期同时叫住了他。
顾子期止步,回首对二人道:“一杯薄酒,醉不了人。若是可以就此了却她心中百年执念,喝下也无妨。”
皇甫余看他一眼,眉间泛出了几分温柔。“子期,你一点也没变。”
霓裳亭亭玉立,立于烟困柳一侧,顾子期走过去,站到了冷欺花一边。
一对璧人,双双拿起了黄金杯。
“川郎,遇见你之前,奴家屡遭男人践踏凌辱,深恨自己生为女儿身;得遇川郎之后,始知为女子之乐。今日,能与川郎结为夫妇,霓裳一生之愿足矣!川郎,请——”
两人共同举起一根红线相牵的黄金杯,一饮而尽。
素衣白衫共饮交欢酒,不似大婚之礼,仿佛在祭奠一个漂流百年的疲惫夙愿。
望着这一幕,何欢儿心中感慨不已。
霓裳公主,一代天之娇女,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运命多舛,最后以身祭魔。苦苦挣扎百余年,遇到天才仙修,英雄救美坠入爱河,却又因正邪不两立、欲情难两全,终是未成一对眷侣。
若是顾忘川还活着,他会像顾子期一样,饮下这相隔百年的交杯酒吗?
“咣当”一声响,霓裳手中的酒杯落了地,眨眼间,手上多了一柄利斧,刚猛凌厉地砍向顾子期。
皇甫余似是早有预料,飘身上前,轻舒折扇挡下了这一斧。
“这个歹毒的女人!”
郝龙阳叱骂一声,挥动长虹剑气势汹汹刺向霓裳,霓裳身形后仰,足尖点地,轻巧闪了开去。
呆立如木鸡的冷烟二人突然活了,扔掉手上的托盘,一个执剪刀,一个攥切刀,迅如电光迎上了郝龙阳。
顾子宁紧跑几步,冲到了顾子期身边。“少主!你不该饮下那杯酒,万一有毒该如何是好?”
面对横生的猝变,顾子期未露半点惊慌,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
何欢儿袖手一旁,悠悠叹了一句:“才饮罢交杯酒,转眼便要砍杀亲夫,霓裳公主这脸翻得比书快多了。”
“川郎,奴家本欲换器之后,同你双宿双栖,再续前缘。怎奈皇叔横加阻挠,得器一事已成泡影。奴家逼不得已,只能以你为皿,苟延残身。川郎,当你化为奴家的血肉精魂,你我便再也不会分开了!”
霓裳如一缕游魂飘荡空中,声声凄切无比。
“川郎,奴家对天地祖先发誓,此生只取川郎一人为皿,永生永世为川郎守身,若违此誓,天地人神共诛之!川郎……川郎……你应了奴家吧……”
“应个屁!”
郝龙阳震怒之下口不择言,一剑击飞冷欺花的剪刀,大骂了一声:“你这头毫无人性的女魔!”
长虹剑的七彩光芒在山洞中横冲直飞,众多尸体都被截去了脑袋,成了一具具无头尸。
郝龙阳不愧是修真界贵门的顶级仙修,法力修为令人叹为观止。
“鬼侯爷!你快引少主离开这里!本剑师包下你酒坊里的仙人倒!”
说话间,郝龙阳一剑砍中烟困柳拿切刀的手腕,生生断下了她一只手。切口处不见一滴鲜血流出,烟困柳也无痛无觉,挥舞着断臂扑向郝龙阳。
霓裳戾喝一声:“你们几条贱命,本宫不稀罕,唯有川郎,必须留下!”
她高高举起斧子,全身上下窜出道道黑气,层层旋绕成一团黑旋风,尖啸着直奔顾子期。
顾子期才欲出剑,皇甫余冲过来,展开折扇挡住了黑风霓裳。
黑风中飘出尖利的嘶喊:“皇叔——!我与你乃是同族,你何苦处处与我作对!”
“霓裳,皇叔并非与你作对,只是……你想要的,我实在不能给。”
黑风中一阵静默,随后问出了一句惊天之语:“皇叔,莫非……你爱上了川郎?”
何欢儿“噗”地一下笑出了声,狂拍手掌哄叫:“公主,真是眼瞎心亮!”
顾子期敛眉低眸,容色如霜。
皇甫余诡异地沉默着,竟然没有出言辩驳。
黑风缓慢地蠕动,音声哀婉。“皇叔……霓裳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会与你成为情敌……”
郝龙阳左右两掌,拍飞了冲上来的冷烟二人,大声叫道:“鬼侯爷!你愣着作甚?你说话呀!”
顾子宁惊得全身僵直,李秀秀从他背上滑下,摔到地上,吟哦一声,竟是醒了过来。她揉着摔痛的额头,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霓裳,他不是你的川郎。”
“更不是皇叔你的!”黑风中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格外阴狠。
李秀秀失声大叫:“啊!瞎眼少女!仙长,是那个瞎眼少女的声音!”
“李家小姐莫怕,我神剑门弟子在此,定会护你周全。”
李秀秀战战兢兢点头,乍眼瞥见了身旁的一具尸体,吓得赶紧低头,却又对上了地面上一张阴惨的死人脸。
她尖叫一声,险些再度昏死,惊惶无措之下,紧紧搂住顾子期,娇喘道:“仙……仙长……死人……有死人!怕……我怕……”
“李家贱人——!你休要娇吟软语勾引我的川郎!本宫比你早了一百年!你这贱人留着也是无用,本宫这便将你切成几段,看你怎么勾搭男人!”
皇甫余叹息一声:“霓裳,休要再滥杀无辜了。”
说罢,他猛力一挥折扇,掀起一股劲风,盘绕着霓裳的黑气顷刻间如烟云四散,露出了一个白纱飘飘的身影。
霓裳声如寒冰,字字如锥:“皇叔,今日我要收川郎,杀贱人,你——我也不会放过!”
她高举手臂,转动利斧,眨眼间便旋出一个黑色涡旋,无数黑气似游鱼一般从中倾泻而出,一条条钻入了洞穴内的跪尸。
何欢儿惊叫一声:“不好!要诈尸了!”
霓裳尖声大笑,犹如鬼哭。
“皇叔!你当年不顾皇族危难,一心求安,自以为与世无争,便能置身事外。最后如何?还不是一无所有,落得个不人不鬼,困守这座诺大的坟茔!皇叔,我今日给你个机会,让你为皇室尽忠,将这群逆贼再杀一遍,弥补你的罪过!九泉之下,你也好有几分颜面去见亲族!”
洞内的尸体开始蠢蠢欲动,尸身上的封蜡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裂响。
李秀秀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何曾经过这等场面,已吓到无力喊叫,只顾抱紧头颅蜷缩在地,身子抖如筛糠。
冷欺花与烟困柳从角落爬起,走回了霓裳身边。她们经过与郝龙阳的一番打斗,已是衣衫褴褛。冷欺花举着剪刀,烟困柳抬起了断腕的手臂,木然地对着众人。
三位剑修握紧了手中长剑,皇甫余舒出了展开的折扇,严阵以待。
眼看着便是一场恶仗。
在这一触即发的剑拔弩张之际,何欢儿轻描淡写地冒出一句:“小女子有个法子,或许可以逃出去。”
“你这丑人又要做什么怪?”郝龙阳嘴上虽这样说,语气中却隐含着些许期待。
“霓裳公主自打出场,便一直头戴齐身帷帽,似是有意遮掩身形容貌,怕人瞧见。正所谓打蛇打七寸,不妨脱下她的帷帽,见一见她的真容。小女子想,必有一场好戏。”
“怎么?莫非这个老公主已丑得不能见人?”
皇甫余听了这话,觉得很是刺耳。“郝剑师,在下比霓裳虚长十岁,风神样貌可是不减当年。”
顾子宁道:“公主深恨男子,必是不愿被我们几个看到,才帷帽遮身。”
“你们鬼鬼祟祟在打什么鬼主意?”霓裳阴冷的声音从半空飘了过来。
郝龙阳哂笑道:“还是老了,耳朵都不好使了。”
顾子宁面露难色:“她到底是一位老人家,又是女子,强行扯下她的衣饰,是否有些失礼?”
郝龙阳双目圆瞪:“什么老人家!她是个魔!”
“可是……”
众人言谈间,顾子期静如处子,一言不发。
“诸位,你们再这样磨蹭下去,就得大战群尸了。”何欢儿道。
“这有何难,本剑师这就去扒开她的真面目!”
郝龙阳飞身一跃,手执长剑,直取霓裳。呆立不动的冷烟二人突然跳起,一左一右,拦住了郝龙阳的去路。郝龙阳挥剑扫向二人,却被二人疏忽闪过,电光般掠到他身后,各自凌厉地踹出一脚。郝龙阳感觉身后风至,身形凌空一转,同时刺出了长剑。
这一剑,刺了个寂寞。
“师叔!”顾子宁惊呼一声。
原来,冷烟二人方才只是虚晃出脚,诱得郝龙阳转身之际,她们已翩然落地,向着郝龙阳抛出破烂的衣袖,缠住了他的脖子。二人迅速向两边一纵,袖布收紧,郝龙阳登时痛苦地“呕”了一声。他抬手举剑欲斩断衣袖,一左一右又飞来两条破烂的袖布,同时缚住了他的两只手腕。
这下子,郝龙阳是龙困浅潭,束手无策了。
“两只母老鼠!放开本剑师!”郝龙阳竭力咆哮着。
冷烟二人向两边一使力,郝龙阳立刻口吐长舌,白眼狂翻,半个字也说不出了。
顾子期握紧飞霜,想要去帮郝龙阳,却被皇甫余一把拉住。
“子期,你不能靠近霓裳。她想要的人,就是你。”
“少主,我去救师叔!”顾子宁大喊一声,便冲了出去。
“子期,你看顾这两位姑娘,霓裳由我来对付。一别两百余年,我也想见见故人面目。”
言毕,皇甫余转起折扇,携风带云奔向了霓裳,霓裳举斧招架,二人不出一言,遂斗在一处。
霓裳的利斧上下左右挥舞如飞,而皇甫余像穿梭于密雨中的轻燕,恰到好处避过了霓裳的每一戾斧。
看着皇甫余游刃有余的身法,何欢儿不由地想起了他的两次驱除怨灵之举,其一是在古殿殿顶,其二是在黑树林。
两次她都在场,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这个鬼侯爷,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顾子期,只见他正出神地观望着皇甫余与霓裳公主的打斗,目光中流露出深远的悲戚。
一路走来,她渐渐发现,“冷面玉郎”并不如传闻中那样冷,他如霜似雪的面容下,蕴藏着某种滚烫的东西,时时刻刻奔涌不息,似乎要将他无动于衷的冷面烧穿。
他,好像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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