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内差役分列两侧,畏缩的匹夫间或贼眉鼠眼地扫视,眼睛溜滴滴地转悠,似乎他做什么都是偷偷摸摸的。
公案之后的人见此不由得一声冷笑,他的长眉斜飞入鬓,一笑更显得含威逼人。
说这人胆子大吧,缩头缩脑,稍一有动静就会颇抖一下,说这人胆子小吧,众目睽睽之下也胆敢做小动作,说不是背后有人他都不信。
蒋秉呈直起身子一拍惊堂木呵斥道,“大胆贼人,你还有什么话要狡辩?上枷。”
匹夫惊了,感到无比冤枉,“大人,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啊。”
蒋秉呈脸上挂着微笑,他的微笑冷酷而残忍,如同在玩弄仍不知死活逃窜的肮脏老鼠,“反正你早晚都得进去,说不说也无所谓。”
匹夫这会是真慌了,怎么大人不按流程来,俯首喊道,“大人您可认识程老爷,小人生母是程老爷的乳母,能否看在程老爷的面子上通融一二,小人真的无意杀人。”他生怕晚一秒就受刑。
一侧的县令低头揣手不敢吭声,而蒋秉呈笑得宛如一位阴邪狡诈的真小人,言语更是无耻,“我来自穷山恶水的偏乡僻壤之地,可不认得什么程老爷还是狗老爷。”
他的话一出口,底下的人纷纷忍笑,县令背过身抖动着肩膀。
匹夫有预感这人可能会不讲情面,没想到会无情到这个地步,不甘心地又说道,“可、可那是程老爷!”
蒋秉呈悠悠走到他面前,掀起朱衣前襟蹲下身,啧啧做声,“你猜我是怎么从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县令迁进到如今的谏官,正是因为像你们这般不知好歹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好歹,但我知道棺材在地下候着我,我连皇帝都不怕,你猜我会不会害怕你口中的程老爷?”
谏官?这人竟然就是那位无常谏官,匹夫不再挣扎,甚至悲壮地主动上枷。
笑话,这位连皇亲国戚都敢扣罪,他是个什么人能比皇亲国戚的面子还大?又觉内心愤懑,谏官不在朝廷上好好整顿,来个小小县衙作甚。
此地的县令也有相同的疑惑,不过他不敢说,来了让道就是,他庆幸自己的官位不至于被人惦记。
他是县令,自然希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惜他势单力薄,也不再年轻,他望着高高悬挂在公堂上方的匾额,“明镜高悬”,是了,明镜高悬。
蒋秉呈不知县令在想什么,只突兀升起一股恶寒,咒他不得其死的人多如牛毛,也就不甚在意地走出了县衙。
他举步稳健地走在街上,步履间自有行走的节奏,未从县衙走远就被讹上。
果真做贼的胆子都不是一般大,正好顺手就能送入衙门。
蒋秉呈拍拍手而后轻松一抓,扯下他手中的荷包,压住人反手一顶丢给了跟上来的衙役,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娇娇弱弱的紫藤色衫袍少年提起衣襟急促走来,停在蒋秉呈面前气喘吁吁地掩口呼吸。
待他平息后,蒋秉呈将荷包抛给他。少年慌乱接住,感激地想要开口道谢。
他未道谢蒋秉呈已摆手示意无需多言,他的眼眸柔和而灵动,巧笑道,“恩公是何人?改日上门道谢。”
蒋秉呈心想这人年纪不大,心思倒是不少,他的眼光毒辣,看得出少年的笑不够真切,即使少年的面容足够迷惑。
“不必。”他转身就想走人。
“难不成你与小偷是一伙的?不然怎么连谢意都不接受。”他开始胡搅蛮缠,声音还是那般柔和,却变了个调。
果不其然蒋秉呈将锐利的眼光投向他,“我本来不想说,你笑得很假。”
少年娇惯起来,居然满意地点头,“不错,看来蒋大人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蒋秉呈简直要被气笑,“所以你为了试探我整这么一出?”他的神色冷了下来,“既然你听说过我的名号,就该知晓我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少年不仅不怯,眼神反而闪着殷切的期盼,纵步走得更近,“蒋大人,今日一见我更加敬佩,您是当之无愧的无常谏官。”
这次的眼神纯粹地令人不敢直视。
蒋秉呈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此难缠的人,一面之缘就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不再搭话,脚下生风般走得飞快,未到府邸就见着有人在候着他。
蒋秉呈在靠近时毫不留情地说,“不走后门,不见访客。”
髭须男子面色尴尬,仍是上前说道,“秉呈可记得我?我是你堂兄蒋晦。”
“哪个堂兄?”他丝毫不掩饰他的疑惑,后又恍然大悟,确实有这么一位,“哦是你啊,有何事?”
他的表情仿佛在告知蒋晦若他说的不是什么要紧事,就会被轰出门,旁门左道同理。
蒋晦摸着鼻子,尴尬得好似头皮都紧了些,他确实是有事相求。
“堂兄有一事,我一从子蒋韬,年纪尚小......”
他作势要闭门送客。
蒋晦连忙制止,“能否请秉呈探查程炳生与蒋韬的失踪一事有无关联。”他一口气讲完了请求。
“程炳生?”蒋秉呈饶有意味地重复道,“程老爷?”
“正是,程炳生为人奸诈,定犯下了不少腌臜事,明面上竟还是正人君子,可恨可耻。”蒋晦一口断定程炳生有罪,若不这样蒋秉呈大概不会帮他。
——
怜君目光崇拜地盯着蒋秉呈走远后,面色冷淡下来,缓缓吐出一句,“好痛。”他的左肩刚刚被那个小偷猛力撞了一下,估计都青紫一片了。
他回到程府,想要尽快处理淤青处。
程壬叫住了他,“怜君。”
他只好端起温柔的笑容应对,“哥哥,怎么了?”
程壬不小心触碰到他的伤处,他瑟缩了一下。说来很奇怪,怜君有种很奇怪的心理,他惯会装柔弱,但当他真正被伤到时却又不愿叫人知道,他真正的伤口只能自己舔舐。
“这是怎么伤的?”程壬看似冷静,声线却有轻微的颤抖。
怜君轻描淡写地说,“这不过是我没注意磕到了,不碍事的。”
程壬没有顺他的意轻拿轻放,顺着衣襟避开伤处扯开,露出蔓延在白皙肌肤上的青紫色痕迹,他一字一句地说,“这叫不碍事。”
他不容分说地搂抱起怜君,大步流星地前去找医师。
骤然被抱起,他惴惴地揪着程壬的衣袖,将头埋在程壬的身前。
叹气轻如微风,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竟听出程壬的一丝难过。
“你不曾信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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