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遇雪并未等到黑衣人被抓的消息。自然,她也没有机会可以欣赏到他被砍头的“盛景”。
听说金吾卫的人一路追踪到城南的碧川河附近时,那黑衣人便如鬼魅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兴师动众之下却扑了个空,许满金还因此挨了十大板子。
“真没用。”江遇雪此刻坐在二楼,一边喝酒一边听着楼下闲聊的人说起此事。能做上金吾卫首领的位置,她知道许满金的武功在江湖上是排得上号的。但出动这么多人都没能抓住那黑衣人,看来黑衣人确是个高手。许满金平日里总是来江遇雪这里献殷勤,每日中午也都会来扶柳轩吃午饭,今日却不见了影子。不知是挨了板子出不了门,还是因昨日夸下的海口而觉得丢脸不敢来了呢?
江遇雪此刻只能暗自庆幸昨晚没有鲁莽行事。正在她游思妄想之际,后脑勺突然被人敲了一下。她没好气地回头,见柳若芝正摇着团扇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江遇雪嘿嘿一笑,叫道:“柳姨。”
柳若芝在她对面坐下,一双媚眼斜睨着她:“我说小雪儿,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啊。”江遇雪一脸困惑。
“没干什么?你别以为我没看见苏童驾着马车从酒楼面前经过。”
江遇雪嘿嘿一笑:“就是去兄长那儿抓了个药。晓柔染了风寒,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若芝慢悠悠地摇着扇子,一副“你别跟我放屁”的模样:“我这酒楼对面就是药堂,这大雪天的你还非得去百草堂抓药?怎么,他姓楚的药包治百病么?”
江遇雪知道柳若芝的话不是冲着楚弈来的,她继续嬉皮笑脸:“就是去开个药,何必那么大火气?消消气。”
柳若芝把扇子往桌上一放,继续数落:“我早说了,离姓楚的远点儿。你前脚刚去,后脚就有贼进到我扶柳轩,害得我昨晚生意也没做好。本来说好了戌时一到准时登台,结果你还给我乱跑。你要是再这样,干脆给我回岛上去。”
江遇雪一边看着她不依不饶的样子,一边敷衍地点头回应。
柳若芝是江南人。即便已经来了京州二十多年,还是没能完全改掉特有的南方口音。一唠叨起来语速就快,那嘴就像打起了快板。江遇雪每次被她唠叨得久了,都会觉得头疼。
“我昨晚还受伤了呢,你不关心我,却只在这儿说我未登台之事。真是寒心。”江遇雪佯装嗔怪。其实她心里知道,那药箱就是柳若芝让晓柔拿过来的。
“你别以为我没看出你昨晚在演戏。你那伤口,估计再晚一会儿都得愈合了。”柳若芝毫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她,“反正,你以后给我离姓楚的远一点。”
江遇雪小声嘀咕:“兄长本来也不姓楚啊......”
“你说什么?”柳若芝挑起眉来,说话声陡然拔高。
江遇雪支起胳膊撑着脑袋看着柳若芝:“柳姨,你就直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儿?”方才那番话,江遇雪早就听得起茧子了。她知道,柳若芝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准是又有什么事儿要找她帮忙了。
终于切入了正题,柳若芝继续摇起了扇子:“今日有人来下了贴,请你二十八号到府上赴宴。下帖之人的母亲喜好古琴,希望你到时能助兴一番。”
江遇雪弹得一手好琴。几个月前,她在扶柳轩初次登台,技惊四座,从此声名大噪。不过数月,江湖上便有了“欲闻仙乐,京州遇雪”的说法。常有文人雅客、达官显贵慕名而来。一些豪门贵胄为了听她弹奏一曲,甚至不惜一掷千金。
江遇雪不以为意:“这种宴会无聊的很,我才不去。就说我遇贼受伤后一直身体不适,推脱了吧。”
柳若芝似是知道她会这么说,神秘一笑道:“你不看看是谁邀请你的吗?”说完,拿出请帖打开来放在桌上。
江遇雪往请帖上一看,“成国公府”四个字赫然纸上。她神色一滞,沉默未语。
“半个月前,成国公的两位公子从边关凯旋。因立功不小,朝廷对二人赞赏有加,还升了官职。故此,国公府欲在本月二十八号摆酒设宴,为二人庆功,同时答谢众人。那大公子是极其孝顺之人,听了你的传闻,又想讨她母亲欢心,便让人下了这请帖。”
江遇雪听罢,唇角微勾,将请帖收好:“既有入国公府的机会,那我便去见识见识罢。不过,这酬金可少不了。”
柳若芝掏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这是定金,随请帖一起来的。完事之后,国公府还会再付一千两。”
江遇雪笑笑:“国公府出手还真大方。”
柳若芝弯着双眼,见江遇雪没动银票,又顺手收了回来:“我先替你收着吧。”她起身准备下楼,看见桌上被喝得见了底的酒坛子,又折回身子道:“我这扶柳酒都被你喝得差不多了,这国公府的酬金,我可得抽一半儿,抵做酒钱。”
江遇雪摆摆手,一副随她去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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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江遇雪未再往百草堂去。想到那封密信和楚弈的叮嘱,她觉得这段时日还是和那边保持点距离比较好。
“好无聊啊……”江遇雪瘫在二楼的酒桌旁,喃喃自语地望着窗外打发时间。这时店小二大声吆喝着“客官这边请”,带着三个男人上了楼。
江遇雪瞄了一眼,看穿着都像是富家子弟。其中一人年岁较长,约摸四十岁有余,着一紫色直襟长袍。另外二位都是少年模样,左不过十六七八,着一灰一黑素色便服。
三人在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二楼,坐在了江遇雪身后的位置。三人点完菜后,那紫衣男人开了口:“前两日宫中发了一个讣告,二位可有留意?”
灰衣少年问:“钱兄是指有一太妃薨了的事?”
“正是。”
“死了个老太妃,倒也不足为奇吧?”黑衣少年不以为意。
“若放在平时,确是不足为奇。但最近京中传言纷纷,我倒觉得有些奇怪了。”紫衣男人道。
“什么传言?”两少年齐声问。紫衣男人压低了些声音:“听说......有人在江南一带见着了恒王。”
“恒王?”两少年面面相觑,“钱兄是指......先皇帝的大皇子?”紫衣男人点了点头。
先皇帝成宣帝,生前共有三位皇子。大皇子宋明璋,为先皇后所生。子凭母贵,一出生就封了恒王。只可惜天不假年。先皇后生下他后便患了月痨,久治不愈,一年后便薨逝了。二皇子宋元承,生母身份低微,再加上品性愚钝,一直不得成宣帝喜爱。三皇子宋栩安,即当今圣上,他的生母是成宣帝的慎妃。宋栩安十岁那年,慎妃病逝,后由李贵妃--即如今的李太后所抚养,直至登基。
“他不是在十二年前带兵逼宫造反,被魏将军......就是如今的成国公给杀了吗?”
紫衣男人沉声说道:“听说当年,恒王的军队被尽数歼灭。恒王的尸体,却始终没有找到。”
黑衣少年道:“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不过当时那么多尸体,遗漏了也未可知。当年剿灭他军队的地方可是在宜山山谷,那儿两面都是峭壁,连棵树都没有。若被包围,绝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灰衣少年也连声附和,又有些疑惑道:“不过,这和那太妃有何关系?”
“这薨了的张太妃,是恒王妃的亲姐姐,两人感情甚好。当年,恒王谋逆被杀,恒王妃也在抄家前一把火烧光了恒王府。两日后先皇帝驾崩,临终下了口谕传位于当今圣上。这张太妃在皇上登基之后,常有恶言。但朝廷念在她是先帝妃子,又育有公主,便随她去了。不瞒二位,上月,这位太妃还曾召家父进宫诊脉。后来我问过家父,把脉时太妃身体康健,并无什么病症。这才不足一月便突然薨逝,便觉得有些蹊跷。”
黑衣少年听了紫衣男人的话,满不在乎:“能有什么蹊跷?一个老太妃而已,难道还能帮恒王回来篡夺江山?现在的晟国,早已是李家的天下。就算恒王还活着,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灰衣少年听了脸上忿忿:“我倒宁愿这江山是他的,当朝皇帝不过一个草包傀儡,朝廷早被李太后和成国公一手遮天了!”
这少年说的也是实情。当今圣上,在其生母慎妃薨逝后便突发癔症,呓语不断,甚至偶有癫狂之症。太医们使出浑身解数,依旧束手无策,及至今日也未长心智,言行举止皆如孩童一般。再加病症常发,根本不能理政。这朝廷之事,一直都是李太后在处理。
黑衣少年也跟着附和:“我也深以为然。堂堂晟国天下被一个女人掌握在手里,真是可笑。”
紫衣男人这时神色一凛,慌忙阻止:“两位兄台,此番话还是勿要再言。现在京中遍布李家和魏家势力,咱们还是小心别惹火烧身。”
另外二人也觉得方才的话有些失了分寸,便噤了声。此时小二也开始上菜,三人便不再就此事进行交谈,只说些其他无关痛痒的事来。
江遇雪默然坐在隔壁,坛中的酒早已被她喝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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