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项目收尾,开发组内部得以从阴寒的凝视中解脱,不知是空调开太猛还是项目管理那边的人盯太紧,总之开发期间不少人闹了肚子。
傅裕身体素质不详,但心理素质强大,不管别人怎么催,他都只遵循自己的安排。技术过硬在开发组才是最吃香的,甚至可以冷脸把需求报告打回产品组重写。
公司总部在北京,傅裕大四在总部实习过四个月,结束后上下一算发现赚得还没衣食住行花得多,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转正,他又不是傻子,天涯何处无芳草,没必要挤个地铁还得招呼后头的大爷数三二一帮忙把他塞进人堆里,一路飘着到站,再三二一随着人流挤出来,况且哪儿有那么多好心的三二一,呸,好心的大爷。改战术打出租吧?年少不懂事,不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三环以内五年。
经历了那四个月,傅裕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人间至味是清欢。毕业后重新投简历,收到前Mentor的挽留,被告知公司在他的家乡还有三栋写字楼,可以去那儿。怎么不早说?官网里怎么没写?Mentor理由充分情深意切,让他去小地方实在屈才,这才不得已使用了资本丑陋的谈判技巧。
傅裕:什么都别说了,立刻办入职手续。
Mentor:不行啊,你需要重新实习,实习期满了才可以转正。
傅裕:……加钱。
熬过狗血的部分,接下来傅裕在开发组的日常就显得一帆风顺了,人称“那位喝瑞幸喝到面瘫的师兄”,或“不会可以问他不过要切记问题不能太蠢否则会被一本正经地嘲讽的开发组大佬”。
最近有了新称呼——哎,面瘫师兄怎么不见了?哎,大佬哪儿去了?哎,傅裕今天不主动加班了吗?
傅裕接人去了。勿扰。
还带俩拖油瓶。吴姜和他的女朋友。
自傅唐二人结盟以来,吴姜想方设法亲眼目睹女方尊容,难就难在傅裕既没照片也不让看朋友圈,他一直没机会。正逢项目结束,他预订了一家新疆菜餐厅,请大佬吃饭。起初傅裕仍不答应,他只好使出杀手锏。
“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哥,她就是我嫂子,见到嫂子绝对稍息立正报告!”
哥啊弟啊不重要,傅裕还比吴姜小几个月呢,咱不图那些虚的。
“吃饭可以,不能耽误我接人,接到人不要多嘴不要强求不要道德绑架,否则我半夜爬起来把你代码全删了。”傅裕有原则地松口。
“真这么阴险?”
“就这么阴险。”
堵上代码性命和职业尊严,吴姜和女友坐在后排,十指相扣,双双期待。
有外人在场,傅裕说一点没动摇是不可能的,害羞得连她的名字都没胆喊,装作若无其事地喊了手机尾号。
吴姜好奇地扒拉椅背,透过车窗瞧唐轲何许人也。梳着流行的空气刘海,长发披肩有层次,圆脸短下巴,骨架小肩膀窄,却并非骨瘦如柴,她气色红润精神焕发——和某个面瘫简直两模两样。
“妈的这雨下得也太大了,我衣服还是湿了!”唐轲一股脑儿钻进车里,口无遮拦,背朝傅裕语气夸张:“帮我看看后面脏了没?有纸没?擦一下快点!我感觉背脊发凉有人在盯着我!”
“……”吴姜和女友错过了打招呼的好时机。
傅裕用手背轻轻拍掉溅到她衣服上的污渍,“好了。”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唐轲零帧起手开唱,双手比心悠悠转身,余光瞥见后座还有两个大活人,一时间,全世界的声音戛然而止。
人可以有无数次感恩的心,但只能有一次想死的心,这一秒的唐轲,正在犹豫要不要把唯一的一次机会用掉。
后面的车按喇叭催促,傅裕换挡踩油门,棒读:“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唐轲朝二人笑笑,问:“他们是?”
“哦,我们是傅裕的同事,我叫吴姜,这我对象,今天大项目结束,我们想请他吃饭,他说要先接你下班,我们干脆就一起来了,打扰了打扰了。”吴姜介绍道。
“没事没事。”唐轲尴尬地和他们挥手say hi,对傅裕说:“下次你有事提前跟我说声就行了,不用还麻烦一趟过来接我。”
尤其是挑她没来得及戴上社交面具的时候。
傅裕瞥了眼后视镜,镜中显示后座二人正咬耳朵密谋着什么。
“嫂子。”
来了。这孙子来真的。
唐轲吓一跳,“什么玩意儿?”
傅裕:“他有病。”
吴姜:“听说你和我们大师兄在谈对象,我叫你一声嫂子也没毛病。”
傅裕:“自说自话综合症。”
吴姜:“我跟嫂子说话呢,你干嘛老插嘴啊。”
傅裕:“不信谣不传谣。”
一来一去给唐轲听得一愣一愣的,傅裕竟然是组里的大师兄,怎么说呢,一点儿看不出猴脸雷公嘴相,拄拐唐僧还差不多。
傅裕转头快速看她的表情,若不是方向盘还在手里,他真想亲手捂住她的耳朵,或者拜托她捂住他的,恶评,听不了一点。
“你别管他,他一天不当显眼包浑身难受。”
吴姜大惊失色:“傅裕你现在骂人真高级。”
唐轲一扫而空先前的尴尬,笑道:“你们平时相处也这么鸡飞狗跳的吗?”
这时吴姜的女友发话了:“没有,傅裕说的没错,人一多他就爱当显眼包。”说完用力拍了一下男友的肩膀,以示警告。
“不儿……”吴姜百口莫辩。
“挺有意思的哈。”唐轲系上安全带,靠在座椅里玩手机。由于跟他们不是很熟,便不必要没话找话了。
不过有个问题,她不自觉地思考起来,傅裕是怎么跟他们介绍她的呢?有朋友起哄她能理解,但他们不是真正的情侣关系,他没把相亲的本质是结盟告诉他们吗?还是说告诉了依然免不了被起哄?那就……
有点弱哎。
“傅裕。”她收起手机,定睛看向驾驶位的人。
“嗯?”傅裕向右伸了伸耳朵。
“你今天还加班吗?”
“不加,怎么了?”
“晚上打游戏吗?”
傅裕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微微出汗,他捻了捻指尖,说:“打。”
呵呵。唐轲神色莫辨地盯着他。她有说什么游戏吗就打,况且他们之前一起打过游戏吗就回答得这么自然。果然是在朋友面前死要面子活受罪。
“嫂子你们玩什么游戏啊?吃鸡还是王者?一起啊,四排!”吴姜兴冲冲地凑上来,又被女友拉了回去,无形的狗链叮当作响。
唐轲回头朝他们莞尔一笑,“好呀,你哥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公式都喂到嘴边了,不会还不会说吧?她等待傅裕的反应。
雨刮器拼搏百天它要上清华,吭哧吭哧地左右摇摆,车玻璃湿了又糊,糊了又干,干了又湿。
傅裕用中指抵了抵眼镜中间,说:“你嫂子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没眼看,没耳听,吴姜拿手机给坐在旁边的女友暗地里发消息:傅裕耍大牌装大款,恶俗。
唐轲满意地靠回去,打开前置摄像头整理刘海。今天的空气湿度属于热带雨林级别,明明她昨天刚洗了头,此刻居然看起来还是一绺一绺的像死掉的带鱼,爱吃海鲜的有福了。
“嫂子,你晚上回家吃饭吗?”吴姜似乎热衷于找她说话,然而从后视镜看过去,他两只眼睛盯的目标另有其人。
唐轲故意慢半拍不答。傅裕替她吐槽了:“她不回家,她去澳大利亚找袋鼠自由搏击,再去南极洲和企鹅一决雌雄,最后降维到二次元练龟派气功,明天早上两眼一睁就是上班。”
“Yes sir.”唐轲适时给这一大段话打上句号。
“……”吴姜倍感荒唐,不知是顶嘴回去还是拍手叫好,于是又偷偷摸摸地给女友发消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俩还是挺配的。
女友: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好想笑出声,忍不住了,姐妹好有意思!
吴姜:喊她来吃饭,怎么样?你帮我。
女友: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去吧。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晚饭是一个人解决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吃吧,我请客!”吴姜报了餐厅的名字,又问了唐轲住的地方大概在哪里,两个地方相差不远,远也硬说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费尽千辛万苦堵住她的所有退路,即使在不久的将来他的代码将为革命做出必要的牺牲,他也在所不惜。
“好吧。”唐轲欲拒还迎了两三回最终应了下来,她也听说那家新疆菜很好吃,但排队得两个小时起步,她这人耐不住寂寞,担心等的过程里吃门口的小零食小茶就饱了肚子,偷鸡不成蚀把米。
车子变道,一路绿灯,鬼天气时猛时弱,雨砸在车顶噼啪作响。到了餐厅门口,傅裕让后面两位先下车,他去找位置停车。副驾的唐轲预备随二位走,却被他喊了回来。
“你留下。”
“啊?你没伞?”唐轲问。
傅裕锁住车门,重新启动车子,说:“看你不情愿,碍于我的面子才答应,不好,我打算放生你。”
“丢马路上?”
“送你回家,姐。”
“没不情愿。”唐轲沉下肩膀,还以为他智商过人晓得雨天抛尸最好呢,“你朋友看起来都挺友善的,而且比你热情得多。”
“热情也要有个度,他那种纯扰民。”傅裕不高兴。
“放心好了,我真的觉得没关系,主要是我确实也挺想吃那家新疆菜,你就带我去吧,求求你了,我什么都会干的。”唐轲经常在网上当电子乞丐,和她又当电子皇帝一点不冲突,下巴一努就是朱元璋。
“不勉强?”傅裕再次确认道。
唐轲秒变严肃,皱起眉,虎口抵住下巴,反问:“难道你勉强?和我处对象很丢人吗?我拿不出手?你什么意思?N、U、L、L?”
傅裕偏过脸观察倒车镜,被她挡住了一部分,下意识伸手往后推一下她的小臂,不料她恰好要放下手,两人打了一段咏春。
碰到大腿的一瞬间,他快速抽回手,低声说了声抱歉。既然她不勉强,他便不乱猜了。
“你不丢人,他们丢人,只希望你不要误认为我和他们一样是傻子就好了。”
唐轲喜笑颜开,用给主子请安的谄媚劲说道:“不会不会,你们都是好人!耶,又混一顿饭!走吧!”
“哦。”
傅裕不紧不慢地下车,和她并排走向餐厅,左手撑伞右手插兜,仍旧魂不守舍地捻着指尖,平时只有打游戏手滑了他会搓,或者用酒精喷镜片,再用眼镜布擦干净后他也会搓。然而在这样一个不寻常的急雨天,他的指尖潮湿又敏感,几乎失去了对26键的全部方向感,这对一个重度在意手感的职业码字机来说,是极度要命的。
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傅裕丝毫未察觉,他满脑子盘旋的“和我处对象很丢人吗”转了两圈后剩下“和我处对象”再转了两圈后他猛然意识到他好像正在跟旁边这个女人拍拖——
拍拖?
嗯,拍拖。
协议拍拖也是拍拖。
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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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6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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