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7月29日

张大富和往常一样又喝了一顿酒，酒瓶在他手中摇晃着，踉跄的走到家门口，手扶着墙边喘口气，此时有人在喊着：“大富，大富，你媳妇儿要生了！”

“生就生呗，哈哈，老子以后有儿子给我买酒喝了。”他说着将酒瓶口子往嘴里塞了塞，却发现已经没酒，忍不住骂了一声，将那酒瓶狠狠的砸在台阶上。

报信的张婶子忙将身子往后退了半步，嘀咕了两声，而后屁颠颠的回了家，嘴里还念叨着：“唉，这孩子，长在这家里，是‘有福’了。”

“屁话真多，”张大富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啪一下坐在台阶上，“臭娘们生个孩子都这么慢，”说着，低头看了一眼破碎的酒瓶，又吐了一口口水，重新站起，他打开平时放钱的抽屉，而后又咒骂道：“妈的，生个孩子，把我的买酒钱都拿走了。”

那天的夜很深很长，陈子妹躺在诊所紧紧咬着自己的唇使着力，那个年代，医生的分类也没有那么明确，所以每个医生每天都很忙，而产妇基本只能自己努力，医生则是在应急的时候才出面一下，陈子妹很争气，唇上面血迹斑斑的时候，孩子。哇一声响起，那口气过后，她感觉身体哪里都还是不舒服，医生跑过来，观察了一下，道：“还有一个。”

天微微发亮，陈子妹看着助理怀里的孩子，眼里带着柔情，忙完后总会想到一些事，此时助理走近医生，轻声道“张大富现在还没来。”

医生转过头，看着另一边躺着的孩子，“等天再亮些，我去叫张大富。”他说着，走到陈子妹身边，“还好吗？”

陈子妹转过头，看着医生，“谢谢你医生，我很好。”

医生点了点头，“好好休息，张大富应该很快会到，别担心，孩子都很健康。”

“谢谢医生。”陈子妹的眼里闪着泪光，她看向躺在床上的孩子，又看向助理手中的，对方自然马上明白，“双胞胎，两个男孩，你身边躺着的是老大，我这边这个是老二。”助理说着，又低了低头，看向医生，医生点了点头，躬下身，对陈子妹道：“两个孩子很健康，但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我小助理抱着的孩子，他的右脚有六趾，但你别担心，这个只是很正常的问题，后期可以做手术处理，当然如果他本身生活没有不便，不处理也没事。”

原本亮起的天似乎有些发暗，陈子妹哽咽的点点头，产后的疲惫像一层层的大浪席卷而来，她不舍的看向助理抱着的孩子，唇紧紧抿着，身体的亏空和绝望瞬时淹没了她，像是周而复始的黑夜，漫长而窒息。

1985年11月1日

“三千，一分不能少！”张大富骂骂咧咧的吼道。

张永民耷拉着脖子，看向自己的媳妇，“给吧给吧，好歹是个儿子。”

陈子妹此时冲出来，一把拉住张大富，“求你了，求你了，别卖我儿子。”而后被一把踢开，“反正你生了两个，卖一个给我赚点酒钱，留一个给我养老，你个老娘们别管，回去喂奶！”

陈子妹哪敢放弃，啪一下便跪在张永民面前，“永民大哥，我求你了，小亮才三个月，不能没有妈。”

张永民也不开心了，“子妹啊，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啊，我在，我媳妇儿在，这天亮就有爹有妈。”

一旁的张大富吐了一口口水，一个巴掌砸在陈子妹的后脑勺上，“滚你娘的，赔钱货！”说着，哼哼了两声，看向张永民，“钱到人带走，没钱就没办法，你看，我这臭婆娘也舍不得我那宝贝儿子。”

张永民紧了紧腮帮子，忍住砸过去的冲动，他和他媳妇儿结婚六年一直没有孩子，好不容易听说这张大富卖儿子，想着先买了，以后即便生不出儿子，也能有个可以尽孝的，可这张大富，明明前几天跟村里说两千，临时他来买了，倒是提价成了三千，他一个种地的，和媳妇儿早出晚归也赚不了几个钱，三千，基本是他家所有的家当了。

“行啊，我去凑钱，你给我留着，放心。”

1991年1月2日

“永民啊，现在我们小峰都有了，小亮要不还给张大富家吧？”

“你傻吧，我们三千块钱买的人，”张永民看了一眼在一旁扫地的张天亮，“让他干干活就好了，而且小峰这边也能让他帮忙照看点，就张大富那德性，人回去不一定要，钱倒是一定不肯还的。”

张永民的老婆点了点头，“倒也是，行吧。就是这张天亮不是有六只脚趾头嘛，我总觉得不吉利。”

“屁个不吉利，你看张大富老婆不是死了，咱家还好好的，我看那张天明才不吉利。”

“这邪门玩意儿的，算了算了，我也不想了。”说着，转身对一旁的张天亮吼道：“扫地扫那么久，快去做饭，还有去打点水来，等下煮饭的水都还没。”

张天亮小小的身体转过去，“好的，妈。”他将扫帚抬起，放到一旁的墙边，又跑到井口，取了提水桶，嘭一声，水桶落入井里。

他伸长脖子看着那水桶漂在那，于是又努力用手摇着那桶，希望桶侧翻，能淹入水中，可这样来回两趟，一直都没有成功，寒冬腊月，他的手抓着那绳子，开裂的皮肤发疼发硬，此时几个穿着暖和棉袄的孩子路过他家，90年代的房子，没有什么像样的围墙，那井更是因为很多家共用。

孩子们挤在一起，和张天亮一样也探进去瞧瞧，远处几个大人跑过来，一把拉住孩子，“不怕死不怕死！敢对着井探身子，等下掉进去，看谁能救！”

孩子们被各自拉走，张天亮听到有人在说着：“人小孩是没人要是晦气鬼，你们不要跟他一起玩。”

那个年纪的他不太懂这些，只是踮了踮脚，有一次摇动那水桶，这次成功了，水桶里盛满了水，他努力往上拉，却是发现水桶一动不动，于是坐在雪地里，脚抵着井的边缘，继续用力，绳子卡在井口，发出滋滋滋的响声，水桶慢慢往上，直到张天亮看到那井水到了井口，因为侧着，还倒掉了不少，但这样他倒是能拿得动了，他咬了咬牙，将那小半桶水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