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是哪里?
出尘环顾左右,摇光把她丢在这里独自离去,她所能看到的是无形囚笼之外一片漆黑死寂之中暗流涌动。这次又要关她多久?从空茫的白到漫无边际的黑,难道她的生命中就不配拥有色彩?
子沐会不会来找她?
不久前的拥抱她犹在回味,时而觉得够了,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并与之相拥,她还有什么可奢求?时而觉得不够,她期盼的是自此余生。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却在不知不觉中流了满脸的泪。
“出尘。”
令她误以为是错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一惊抬眸,这次却是子沐紧紧抱住了她。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这话令出尘十足委屈,她道:“可我从来不想离开你。”每一回她都是身不由己。
子沐怎么舍得怪她,只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出尘依依不舍地从他怀里退开,抹了把脸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这里是哪里?”尽管她贪恋温存,可她生怕连累他。
“沉寂海底。”子沐再度为她拭泪,“我看到了你留在他心里的记忆,我知道你一直被关在隔世山下。”他平静的容色之下是无尽的悲悯,好似波澜不惊的言语顿了顿方道,“可曾听闻魂契?”
魂契?
出尘浑身一震:“你是说,数千年前凤君夙允曾对凡人风雪月施用的魂灵契约?”
子沐淡淡一笑,摊开手掌,只见其上有一朵雪莲似的印记,出尘鬼使神差般同样摊开手掌,难以置信地望着掌心上与之一模一样的雪莲印记。
“无论他把你藏到哪里,我都能感知到你的去向。”
出尘心慌落泪:“可是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与我建立魂契?”
子沐心疼又落寞:“我以为,我们之间已无需问这些了。”
出尘哽咽道:“我只是害怕…”
害怕又一次眼睁睁地失去你,她已经不能再承受失去了。
子沐当然能体会她的感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道:“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
出尘内心的震动无以言喻,痴痴望着他的双眸中充满期许与不安。若能如此,委实再好不过,可是这可能吗?
他们还能好好在一起吗?
子沐温柔的眼神将她身心包裹:“至少不能留在这里。”
若能提前预知将会发生什么,出尘宁可永远留在这里,可她绝不希望子沐和她一起留在这暗无天日之地。
子沐施法开启结界,又以仙法将自己和出尘一并笼罩,继而携出尘入海。可来时顺利是因为无人阻碍,要想出去便没那么容易了。
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出尘卷走,纵使子沐将仙法施展到极致也无法抗拒,两人紧紧相握的手不得已而分开。那种无可奈何的强烈的挫败感再度涌现,他再也无法平静,怒吼一声破海而出。
身在海水之下他纵使全力施展也发挥不出多少力量,而当他位于水面之上,他便足以将这片海域搅得天翻地覆。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摇光果然现身阻止,可当他看清楚子沐此刻赤红的双眸和微露狰狞的面目时,饶是他也不觉惊诧。
“子沐…”他愕然唤道,“你竟如此在乎她。”
她不过是只仙灵,她因玉陌的一点仙元而生,她能苟活至今已是天帝赐予莫大的恩德。
子沐一字比一字沉重道:“她是我此生挚爱,千年前我没能好好待她,却令她痛不欲生,而今无论如何,我必要护她周全。”
炽盛仙光竟笼罩了整片海域,一旦探寻到出尘踪迹便有缕缕仙光沉入海底追寻而去。
摇光眉头紧锁:“你疯了。”
子沐已不再理会,疏影在此时赶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一身战袍的琮琮和三万天兵。
疏影停落于海面,看着看也不看他的子沐叹了口气:“我奉天命而来,望你莫要见怪。”说罢挥去一股看似轻飘飘,实则威力无穷的疾风阻断他施法。
子沐这才面色不悦地望向他,隐隐有发狂之势:“天命要你同我作对?”
疏影皮笑肉不笑道:“非也,只是你之所为恐怕助纣为虐。”
子沐周身气场全开,疏影若不说个清楚明白,子沐恐怕要同他大打出手。疏影见状,心里好似寒风入侵,一片冰凉:“我守了你一千年,等了你一千年,盼了你一千年,终于你醒了,可你却要与我刀兵相见么?”
子沐果然心软下来,疏影趁机以强大的风力挥散了他的仙光,仙法相抵惹出层层气旋,整个海面上骤明骤暗,须臾恢复以往的死寂。
子沐脸色一白,疏影也躬身捂住了胸口,气喘吁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以这等强度的法力委实不易,且子沐仙力更甚从前,衬得他仿佛一直在倒退。
想到这里,疏影不免幽怨地望向他,这人是吃什么灵丹妙药长大的,竟天赋异禀至此,沉睡千年比他没睡还精进得多。虽说他时常懈怠,平日里也没怎么修炼,可好歹也给天帝办过几回差,抓过几只妖怪降过几头兽,这些年来为解相思之苦玉液琼浆喝了不知几许,偶尔在无眠之夜里碧落黄泉来回折腾,每每将仙力耗尽换得片刻心静。
然而到头来,他仙法上的长进竟远不及他,他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打击。
琮琮赶忙跑来扶他:“尊上没事吧。”
疏影无力地摇了摇头,好半晌平复了呼吸,瞧着早无异样的子沐忿忿嘀咕:“天命不公,不公如斯!”另外暗暗告诫自己,下回可不能这般托大了,尤其不能与子沐硬碰,免出洋相。又悄摸盯了摇光一眼,早知道让他出力了,原本出力不讨好之事便一贯由他来做,他抢着出什么风头啊!
内中仙力的耗损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并为之痛惜,多少滋补养生之佳品都白吃了!
子沐浑然不知其所想,独自往前迈出一步,怅然若失地望着这片海,正当他蓄势再发而疏影退后一步求助于摇光之时,一团黑影霍然冲出海平面,高悬于半空中。
子沐一眼看到出尘身在其中,想来先前抢走出尘的,便是眼下挟制出尘之人。
又一刹那,伴随着一声清亮啼鸣,一头灵鹿自海的另一边狂奔而来,足踏七色祥云,所过之处光芒万丈。
和以往每一次她打了胜仗回来,他欢天喜地急不可待地去迎接她时一样。
“漪若,你还记得他么?”出尘讶异却毫不意外道,她还是头回瞧见他的灵鹿真身。
漪若冷冷道:“卿世,本座自然记得。”
卿世化出人身,跪在离她不远处,极尽虔诚饱含热泪道:“恭迎尊神。”多少年的执念在这一刻成真,他不免喜极而泣。
漪若神色一凛:“本座早已成魔。”
卿世颤了一颤:“属下失言,但凭魔尊责罚。”
漪若却不再看他,身心极度愉悦地呼吸着海水之外的空气,享受着久违的自由。
摇光偏偏煞风景道:“漪若,纵使是魔神之力也不能助你重生。”
“是么?”漪若假模假样地错愕慌张了一瞬,蓦然大笑起来,“若是万千妖魂皆为我所用,使我成为天地的主宰,我又何必在意肉身生死?”
原来如今的她,只是一道怨魂。若不是藏于沉寂海底,只怕她早已同当年的玦暄一般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漪若施法,召出万千妖魂,密密麻麻地自沉寂海下探头而出。
纵使这场面诡异无比,阴森无比,子沐也浑然不觉,他眼里只有出尘,可最令他失控崩溃的一幕终于还是发生了。
漪若附在了出尘身上,与出尘一体双魂。
摇光立时祭出神剑,子沐一步当先拦住他去路:“这便是你所奉的天命。”
一旁的疏影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摇光直截了当道:“这本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子沐强压心头怒火:“若是我非要为她改命不可呢?”
摇光神色不变:“天命不可违,你改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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