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逆

书遇觉得,自己今年,可能犯太岁。

尤其在这个万籁俱寂,唯独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的深夜。

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文档里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小虫,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指尖悬在删除键上方,久久落不下去——这已经是她今晚删掉的第三段开头了。

截稿日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而灵感却像狡猾的鱼,稍纵即逝,不留痕迹。

就在她好不容易捕捉到一丝微光,试图将其编织成句时——

“咚!咚!咚!”

富有节奏感、沉闷有力的撞击声,如同精准的定时炸弹,再次从墙壁的另一侧,穿透隔音效果约等于无的墙体,蛮横地闯进她的耳膜。

又来了!

书遇猛地向后一靠,昂贵的电竞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编辑部老王传授的“平心静气十秒法”压制住蹭蹭上窜的火气。

一秒,两秒……“砰!”

很好,平心静气失败。

对面那位素未谋面的邻居,似乎把这薄薄的墙壁当成了免费的拳击沙袋,并且完美践行着“白天不练半夜练”的扰民准则。从晚上十点开始,这断断续续、却坚持不懈的噪音,已经成功将她本就稀薄的灵感彻底震碎,连带她岌岌可危的耐心,也一并扔在地上摩擦。

她尝试过戴降噪耳机,但耳廓被压迫的酸痛感让她更加烦躁。她也想过直接去敲门,但深更半夜,一个独居女性去敲一个疑似肌肉壮汉的门,怎么看都像是都市惊悚片的开场。

最终,社畜的卑微战胜了愤怒。

书遇认命地爬起来,翻出抽屉里效果最强的耳塞,把自己塞成了一个即将爆炸的糯米糍,然后对着电脑屏幕,继续与文字进行无声的搏斗。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噪音不知何时终于停歇,她才精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陷入短暂的昏睡。

清晨七点半,生物钟准时将书遇唤醒。

镜子里的人,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眼神涣散,头发蓬乱,完美诠释了“被生活摧残”的定义。想到今天还要去公司和那个难缠的插画师沟通,以及……下午就要最终交稿,书遇就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出门前,她的目光扫过玄关处空白的便利贴本。

一股压抑了一整夜的邪火,混合着截稿日的焦虑和睡眠不足的暴躁,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唰地撕下一张便利贴,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最显眼的红色记号笔,力道之大,几乎要戳破纸背。

【致对面的邻居:】

开头五个字,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劲儿。

【您好!鉴于您近期,尤其是昨晚深夜至凌晨,持续进行疑似“人体撞击地板”或“器械破坏墙体”等高强度、高噪音活动,已严重影响到本人的正常休息与工作。】

写到这儿,她顿了一下,想起自己那篇生死未卜的稿子,火气更盛。

【本人理解您对健身/发泄情绪的热爱,但恳请您能否选择在非休息时段(例如:白天)进行?或者,考虑一下专业健身房?社区的和谐安宁,需要你我共同维护!】

【另:若确有必要深夜活动,建议您投资一套优质隔音地垫。毕竟,扰民非美德,自律方自由。】

【——一位濒临崩溃的边缘,且急需睡眠的可怜邻居1202敬上】

落款她没写名字,但那个巨大的感叹号,充分表达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啪”地一声将这张措辞“礼貌”却充满嘲讽的字条拍在对面的门板上,红色的字迹像一道醒目的伤疤,贴在那扇深灰色的、紧闭的门上。

做完这一切,书遇长舒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霉运都贴了出去,这才踩着虚浮的步子,冲向电梯,奔赴她那同样水深火热的职场战场。

席惊年结束为期三天的封闭式项目会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楼下时,已是华灯初上。

高强度的工作榨干了他的精力,他现在只想洗个热水澡,然后把自己扔进床里,睡到天荒地老。

电梯缓缓上行,密闭的空间里只有细微的机械运行声。他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闭上眼,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脑海里不自觉闪过昨天在项目资料上看到的那个名字——书遇。

十年。

时间久到足以让许多记忆模糊,但那个安静侧影,偶尔还是会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应该很好吧,她一直都是那样,看着安静,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

“叮”一声,电梯到达。

席惊年甩开思绪,迈步而出。走廊感应灯应声亮起,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家门口,却在抬眼时,脚步一顿。

深灰色的门板上,一抹突兀的红色,牢牢抓住了他的视线。

一张便利贴。

他微微蹙眉,走近。待看清上面那龙飞凤舞、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红色字迹,以及那“礼貌”又犀利的内容时,他愣了几秒,随即,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濒临崩溃的边缘?急需睡眠?

看来他不在的这几天,对面搬来了新邻居,而且……脾气似乎不太小。

他拿出钥匙开门,动作间,目光再次扫过那行字。这字迹,带着一股不管别人死活的潦草和锋利,却又奇异地透着点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忙得连轴转,脑子里的信息过载,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这微弱的熟悉感源于何处。

大概是累糊涂了。

他摇摇头,推门进屋。室内一片漆黑寂静,与他离开时无异。他脱下外套,习惯性地走向客厅角落的拳击速度球——这是他缓解压力的唯一方式。昨晚项目取得关键突破,团队临时庆祝,他喝了两杯,回来时已是深夜,确实对着它发泄了半小时过剩的精力。

所以,字条里“人体撞击地板”的指控,倒也不算冤枉。

他并非故意扰民,只是这间公寓的隔音,确实比他预想的要差得多。以前对面没人住,他也就没在意。

席惊年走到书桌前,抽出一张素白的A4打印纸,又拿起一支黑色的签字笔。他的字是标准的楷体,端正,清晰,带着一种理科生特有的冷静和条理。

【致对面的邻居:】

【您好。纸条已阅。】

【首先,为昨晚,确切说是今日凌晨,的噪音致歉。因工作原因,刚结束一个项目,昨夜归来稍晚,进行了半小时的拳击训练,未能充分考虑隔音问题及休息时段,影响了您的休息,十分抱歉。】

他写下“拳击训练”时,笔尖顿了顿,几乎能想象出对面邻居看到这个词时,脸上可能出现的“果然是个暴力分子”的表情。

【您关于活动时间与隔音地垫的建议已收到,我会酌情调整训练时间,并尽快采购隔音设备。】

【感谢提醒。希望没有给您造成太大的困扰。】

【——您的新邻居敬上,1201】

他没有像对方那样用个情绪化的落款,只是平静地陈述了事实,表达了歉意,并给出了解决方案。

写完,他拿着字条和一卷透明胶带走到门口,将这张与他本人风格一样冷静克制的回应,端端正正地贴在了那张红色“战书”的旁边。

一红一黑,一张情绪饱满,一张理性平静,并排贴在深灰色的门上,像一场无声的对话开端。

贴好字条,席惊年退回屋内,关上门。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同时,对面邻居那鲜活、甚至有点“炸毛”的形象,却奇异地驱散了他部分疲惫。

看来,这沉寂了对门的房子,终于迎来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住户。

书遇拖着比出门时更加沉重的身躯回到公寓楼下时,夜空已缀满星子。

与插画师的拉锯战耗费了她所有的心神,最终交上去的稿子也只能算是差强人意。她现在只想泡个热水澡,然后立刻马上昏迷过去。

电梯上升时,她几乎靠着墙壁睡着。

直到走到自家门口,摸出钥匙,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早上那张充满“正义怒火”的字条。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对面那扇门。

然后,她愣住了。

那张红色的便利贴依旧醒目地贴在那里,但在它旁边,多了一张崭新的、黑色的便利纸。上面是清晰工整的白色字迹。

对方……回复了?

而且,看样子,回复得相当……正式?

困意瞬间跑了一半。书遇凑近些,借着走廊灯光,仔细阅读起来。

“拳击训练……”她小声嘀咕,脑海里立刻勾勒出一个满身腱子肉、不苟言笑的硬汉形象。但紧接着看下去,对方的措辞却出乎意料地……诚恳?

没有狡辩,没有推诿,直接道歉,解释了原因(工作晚归),并且接受了她的建议(调整时间、采购隔音垫)。

这完全不符合她预设的“暴躁健身男”剧本啊!

想象中可能会发生的邻里争吵并没有出现,对方用一种近乎“官方声明”的冷静态度,将她的所有指责和“建议”全盘接下,并给出了解决方案。

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棉花上,让她积蓄了一天的郁闷和怒火,瞬间没了着落处。

她盯着那工整的字迹,莫名的,心里那点因为被噪音打扰和截稿不顺而产生的烦躁,竟然奇异地平息了不少。甚至……还有一丝丝因为自己早上那张过于“声色俱厉”的字条,而产生了一丁点、微乎其微的……不好意思?

对方看起来像个讲道理的人。而且字写得……挺好看。是那种很端正,很有力的好看。

书遇抿了抿唇,掏出钥匙,快速打开自家房门闪了进去。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吧,看来这位新邻居,或许……可能……并没有那么“缺德”?

她甩甩头,把这点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现在最重要的是洗澡和睡觉。至于邻居是拳击手还是程序员,是温和派还是暴力分子,都等她活过明天再说。

只是,在陷入沉睡之前,那张并排贴着的、一红一白、风格迥异的字条,以及那工整冷静的黑色字迹,还是在她疲惫的脑海里,留下了清晰而独特的一笔。

这场始于噪音的邻里交锋,第一回合,似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和平的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

而某种微妙的、名为“好奇”的种子,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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