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续见到济川舟的时候,他正推着码头的806号 RS Zest 帆船往水深处走。
Zest船身灵巧,整船长度3.59米,宽度1.47米,重73公斤,济川舟推起来却并不显吃力,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手臂线条在动作间清晰地绷紧。
陈续是这船的老搭档,但今天他有任务在身——保时捷俱乐部的帆船体验晚宴需要他做教练助手。
他看得出济川舟情绪不高,加上之前从园丁老师傅那儿听来的零星片段,心里一直揣着份歉意,想找机会开口。
济川舟看他支支吾吾,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打住!别提那事,大囧!” 济川舟双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
“陈续,你自己忙去吧,也别放心上。” 话音未落,他已利索地解缆,启动发动机。
陈续咽下话头,挥手告别,心里却闪过一丝疑虑:这次俱乐部活动的邀请名单他过目过,上面赫然有“济川舟”的名字。一个成天乐呵呵四处打听兼职的男大学生,哪来的豪车?
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泊位里,除去单桅杆Zest, 那艘康斯特星座系列26,以卓越性能闻名、足以环球航行的微型巡航船Contessa,所有权登记的名字,同样是“济川舟”。
帆船驶离港口,进入开阔水域。济川舟戴上护目镜,穿上救生衣,紧身wetsuit勾勒出流畅的肢体线条。他熟练地升起主帆和前帆,Zest的帆面在海风中迅速鼓胀起来。
RS Zest主帆面积5.7m2,侧帆面积1.2m2 ,最佳载员虽是1-3人,但对济川舟这般经验的老手而言,单人操控游刃有余。
济家后生的航海课启蒙颇早,传闻济川舟8岁就能独自驾驶40英尺的帆船在太平洋航行,那会他的父母勇敢到---只在卫星电话里教他如何“用风速计算燃油消耗。”
两帆徐徐升起后,济川舟慢慢调整了帆绳长度。感受着足够的风力,他又将发动机转为空档待命,节省燃油的同时确保动力能随时响应。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掠过帆面的呼啸和海浪拍打船身的清脆。他需要这份独处来放空,去涤荡胸腔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滞闷。
此刻,风是帆的引擎,济川舟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静谧,手机突兀地亮了起来。
来电是他妈妈!他摘掉湿漉的防护手套,划开手机。
“妈妈,还没休息吗?”济川舟听到母亲那端背景音嘈杂,想必仍在某个宴席间周旋。
关妙珊不绕弯子:“川舟,和你爸爸通过电话没?”
沉默即是答案。济川舟望向远处海天一色的地平线,声音混在海风里:“妈,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她,更不可能陪她去那个大学。”
父亲济沧海一直有意撮合他与世交千金,近乎执念。翻过18岁,这份压力与日俱增。济川舟不愿人生被如此捆绑,最终以出柜釜底抽薪,彻底激怒父亲,也被斩断了经济来源。父子俩已冷战数月。
转眼中秋将至,关妙珊不得不来做和事佬。
“爷爷总念叨你,”她声音放软,精准地捏住儿子的软肋,“说你名字是他起的,‘醉斩长鲸倚天剑,笑凌骇浪济川舟!’”
笑声从听筒里传来,关妙珊知道这儿子随她,性子执拗,不愿意的事情没法勉强,可他性子软,对长辈极重情分。
“嗯……”济川舟喉头滚动了一下,那股对家的思念猝不及防地漫上心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知道了。”
关妙珊冲身边人递了个眼神,心说,机会我给你们创造了,自己可得好好把握!
电话挂断。“笑凌骇浪济川舟……”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诗,爷爷期望的豪侠气概他没学会半分,之前的行事倒像是个上蹿下跳、惹人发笑的小丑。
回校以后,济川舟改变了策略。他注销校内贴吧账号,退出CP超话,无视表白墙上的“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删掉手机里所有关于报复计划的备忘录。
一时间,CP姐姐粉们哀嚎满地,纷纷以为磕的CP BE了。
呵,可济川舟是谁?他要“手中电曳倚天剑,直斩长鲸海水开!”
他直捣黄龙,只要有时间,他必定要亲自去大三选修课旁听,一步步打破安全距离,看杜若汀面色紧绷也是个乐趣。除此之外,他心无旁骛投入到主学业,社交和真正能证明自己的事情上。
他的课业绩点一骑绝尘,他的社交账号更是别出心裁,宣传帆船是最自由的运动,以及号召海洋保护。虽然不少他的粉丝是误解他受了情伤,故意逞强:若为自由故,爱情皆可抛。
现实是,粉丝如过江之鲫给他带来的流量让他在股市里小试牛刀,赚得盆满钵满,他乐在其中,压根不记得“问世间情为何物”,他要的一直都是“要你好看!”,直到辩论赛遭遇滑铁卢。
一方挥剑断情,一方不近人情,辩论赛两人竟然要“谈情说爱?”CP姐姐粉们原地复活,直奔现场吃瓜!
小会场里,双方辩手相对而坐。当那个脑洞大开的辩题---“如果你有超能力,可以让你爱的人也爱你,你要不要使用这项超能力?”
台下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蔓延,两大帅哥暧昧的身份本身就够有看点,再加上这么劲爆的话题,CP粉们就差发出土拨鼠狂叫。
辩论在常规框架内展开:正方济川舟团队强调爱的浪漫与不容错过,而反方杜若汀团队则坚守爱的尊重与克制。
几个环节下来,两方打得有来有回。气氛胶着正浓,反方二辩的发言,令在场所有人都傻眼。
“对方一辩口口声声说爱要勇敢争取,但前阵子,他对我们一辩杜若汀同学的各种殷勤献媚,何尝不是一种钞能力的滥用?这种不顾个人对方意愿的强买强卖,难道不是对爱的骚扰和伤害吗?”
矛头直指个人,全场哗然!
被点名的杜若汀随之起身。他今天穿着白衬衫,黑西装,金丝眼镜,金色的眼镜链子在发梢若隐若现,一股禁欲风的斯文扮相,说出来的话也是阴阳怪气。
“济川舟,不得不承认你长得很帅,但是你是男的,很不巧,我也是,而我是直男,就算你用超能力掰弯我的话,我觉得你也不是我的type!”
“死给请走一边,谢谢!”
什么是公开处刑?这就是名场面!
济川舟看着全场吃瓜群众,扯出一个混不吝的笑,战略性地撩了把额前碎发,羞耻被他嚼碎了吞进肚里。他没想到现实中的打击报复转了个弯向自己开炮,引火烧身啊,这可太不妙了!
他只能讪讪地反击,“谁叫对方过于美丽,雌雄莫辨,斩男又杀女!”
他的声音透露着委屈和狼狈,姐姐粉们爆发出一阵鼓励的掌声,试图为他挽尊。
可接下来的深入切磋,对方轻巧抛出的每句讽刺都直指济川舟难堪的过往,痛打落水狗似的,他感觉自己的表情管理正在逐步失控。
就在辩论接近尾声,所有人都以为比赛将以反方四辩总结陈词收场时,杜若汀的目光越过众人,狙击在济川舟身上。
“最后,我想请问对方一辩,济川舟同学一个问题。”
济川舟僵直的脸有点懵,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迎上他的视线,“请问”。
杜若汀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语气笃定,“听闻同学你是个天才帆船手,获得过很多赛事奖项,那么我想请问,这位优秀的航海家,你能完全掌控大海吗?”
这算什么问题,跟辩题有关系吗?
但那一刻,大脑仿佛不受控制,济川舟脱口而出一句,“怎么可能,我没有,我又不是神!”
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落针可闻,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中计了!
济川舟脸上血色尽煺,又瞬间烧得滚烫。他下意识抓起桌上的发言稿挡住自己红透的半张脸,但是仍遮不住那双迅速充血,红得滴血的耳朵。
杜若汀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他从容不迫地摘下眼镜,拿过麦克风接话,声音冷淡地如同最终审判:
“是的,优秀的航海家深知大海的力量和不可控性。他们不会妄想“拿捏”大海,而是怀着敬畏之心,观察它,理解它的规律,顺应它的力量,在尊重其规律的前提下与之协作,才能安全抵达目的地。强行对抗或者试图完全控制大海,只会导致船毁人亡。”
言语之间并无火药味,然而隐喻一出,就使对手脸色骤变,他们的战场胜败已定。
济川舟不敢抬头去看此时杜若汀的神采奕奕,那样会刺痛自己的自尊,他怕自己会愤而跳起,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让他知道兔子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然后呢,场面失控,群众继续看他爱而不得的笑话?
他要忍耐!尽管愤恨烧得他四肢百骸滚烫,可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他不是输不起,他只是暂时被对方精准地降维打击。
“杜若汀,你给我等着瞧!”
从那天起,他多方打听杜若汀的学术报告,了解他的研究领域和成就。他想抓紧追上他的脚步,超过他,让他刮目相看。
他跨专业选修了好几门精算课程,对方得A的,他一定要得A ;对方研究过的项目,他也一并查阅,试图找出漏洞,狠狠反击。
他就是这么没道理地和对方杠上了,成了传说中的死对头!
济川舟近乎自虐地拼搏,高效的时间管理与近乎严苛的自律,最终如愿提前毕业。可惜,济川舟准备好去和杜若汀显摆的时候却被告知对方早就出国当交换生了。
他扑了个空,死对头挥挥手,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他只能和那间教室默默告别!
那天回家路上,济川舟放空思绪,慢悠悠地行走,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脚步随着思绪信马由缰,不知不觉,竟又路过那家熟悉的“9.9元义乌小商品市场”,五彩斑斓的招牌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朦胧,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抓人眼球。
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直奔饰品区。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排排发夹,最终,停留在一个熟悉的款式上——一枚小巧的、塑料质地的爱心发夹,与他当初叫跑腿送去“恶心”杜若汀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他又看到了那个莽撞、幼稚的自己,用着最拙劣的方式,试图在一个清冷如冰的人心里砸出一点涟漪。
他拿起那枚发夹,冰凉的触感唤醒记忆。彼时的赌气与恶作剧,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一点荒谬的滑稽,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
他无言地撇了撇嘴,像是自嘲,又像是与过去某个执拗的时刻正式告别,然后将发夹轻轻放回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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