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中计

林璟珺眉心跳动几瞬,俯身向前:“你当真这么想?”

“臣,千真万切。”通判垂头,低吼一声。

放下心中磐石,林璟珺站起来:“好,刚刚你不在,现在我问你。”

“卿州道路不平,桥梁破败,往来行商不便,你可知是何缘故?”

通判张嘴欲语,唇舌蠕动片刻,只答:“臣不知为何,但尚且知道改善之法。”

“说说看。”林璟珺坐回原地。

“可在农闲时节,征调本地青壮,以工代赈,既能解决人力问题,又可减少财政支出,对于水利设施,可效仿邻州之法,依地势修筑小型水坝与沟渠,层层引导水源,灌溉农田,亦能防洪。”

通判微微抬起头,目光中透着几分坚定,灼人得很。

他眼里的火焚烧传递,几人相继站出,纷纷进言:

“于卿州南部山脉,有一处石质优良且易于开采之地,若合理规划开采运输路线,石料之困可解。”

“动员本地乡绅富户捐输,许以褒奖之名,或为其立功德牌坊,或呈文请功于朝堂,使其名利兼得,想必会有不少人愿慷慨解囊!”

一位老吏更是开口而言:“殿下,老臣觉得还可鼓励本地富户捐资,许以功德之名,再者,城中商户若想生意顺遂,道路桥梁畅达乃是关键,可向他们适度征收一笔修缮费用,摊派合理,亦不会引起太大抵触。”

如此一言,贾贵坐不住了,视财如命的他心急如焚,忙不迭朝李健递去一个眼神。

李健此刻也如坐针毡,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双手在袖笼里不自觉地握紧。

为何?为何事态会如此发展?到底是何步出了差错?

他们疑心魏芝,可魏芝分明就坐于高位,一步不离,难不成…

李健不蠢,眼望向春明,果真在她额角发现了一滴悠然而坠的汗珠,又被她掏出绣帕擦拭。

好你个魏芝。

魏芝提眼俯视通判,瞧他盯着玉兰不动,便知事已办成。

在之前的周旋中,魏芝忽想到刚至卿州李健落下的那一语:“无事,此通判刚来不久,与卿州上下有些矛盾并无大碍,时间长了定会磨合。”

刚来不久?她早便怀疑,以太子的狡诈,怎会仍有这封从卿州而出的请愿书交到赵孔麒手中?除非…

通判,因换了通判。

她昨夜特意唤人前去了解,原通判任职期满被调离,而如今的通判出身于江南的一个官宦世家,自饱读诗书,胸怀大志。在科举考试中考中进士,从此步入仕途

他名唤赵启,他得活。

于是,她刚刚让春明为她办了一件事,将赵孔麒的玄牌放入布包中,担心春明被她们动手,特意叫上玉兰一同前去。

玉兰乖顺得宠,他们定不敢动手,而这通判赵启在看到玄牌,又见站在林璟珺身侧的玉兰,应就懂了,毕竟这请愿书,是他亲自过目应允向鼓楼传递的。

赵启在混乱中不知是何人递来的包裹,不过其中的玄牌他倒是记得清楚,毕竟赵孔麒曾临卿州查案,不久前刚归。

当时他对那案原告自杀一事颇有想法,本想调查却屡屡受挫,无奈这卿州百官昏庸,又闻这臭名昭著的三皇子受命来整治卿州,顿觉无力。

甚至预定的字画被李健,贾贵带人抢了,口口声声说献给这三皇子林璟珺。

那林璟珺无能,蠢笨,怎配得上如此好物?一气之下,赵启失去了理智,真想上殿呈口舌之快,好在被不知名人点破,又在殿上看到那案失踪的孤女,方才冷静下来。

见局势越发不可控,李健开口意图将话题驳回:“今日不仪谈正事。”

林璟珺抬手打断他:“不,我还真要谈。”

他的手高高举起,好似给所有人心上挂了一把大钟,不断发出震响。

李健,贾贵,赵启等人皆静默,嘴唇惨白。

最后林璟珺笑起来了:“你们说的都是什么坏法子?我说,最有用的,便是贾贵贾兄的方法。”

钟落下了,李健,贾贵等人大口喘着气,似窥到了活路,反倒刚刚进言的众臣被钟砸了个正着,灰溜溜退回座上。

通判赵启也入座,对此,他倒是并无意外之意。

“向民间强征钱款与劳力,凡家中有丁者皆出银十两、劳力三月,卿州百姓众多,如此必能凑得巨资,此法甚好,明日我便去实施,就这样吧。”

林璟珺话落,以赵启为首的余下几人几乎把牙打碎往嘴里咽,坚硬坐回原地。

“殿下果真睿智非凡、高瞻远瞩!”李健喜笑颜开,认为这林璟珺到底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林璟珺笑而不语,手指敲桌的速度越渐越快。

这卿州的困境,归根结底,无人比他更清楚,还是财政亏空惹出的祸端,定要将这些孽障一举倾覆。

在此之前,不能露出半分端倪。

魏芝在旁不语,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待着几日渡过,寻个机会与赵启沟通接头,今后行动也轻松了一些。

*

林璟珺言出必行,在做混账上,他格外的踊跃,早早出门前去州衙,叮嘱起草告示,魏芝自然要跟着。

州衙青石板路蒙着一层薄薄的露水,在微光映照下,闪烁如细碎珠玉,脚步踏过,洇出浅浅水痕。

几人一路踏过,吏员们穿梭往来,身影匆忙。幕僚们三两成群,于廊下小声议论,见到几人忙行重礼。

林璟珺目标明确,脚步匆匆,并未理会他们,直奔主簿办公的廨房主,魏芝紧跟其后,寸步不离。

踏入房内,屋内,弥漫着陈旧书卷与徽墨交织的气息,气氛却凝重得似要凝结,知州见两人前来,忙行礼:“臣参见三殿下,如此小事怎敢劳烦殿下您亲自过问,臣正与主簿商议这告示细节,本想着规整妥帖后再呈给殿下过目。”

主簿也行一大礼,被林璟珺虚虚扶起:“尽快将此方法立下,才是正事。”

知州张嘴,正要开口,再见到魏芝身影后又闭上了唇,投去一个眼神,林璟珺心领神会:“此等事务,你一妇女怎懂?出去吧。”

魏芝本想否认,晃眼看见窗外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昨日出头,道出好计的老吏。

老吏身形单薄消瘦,一袭洗得发白的官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角处打着几处细密且规整的补丁,针脚虽细密却难掩布料的破旧。

他抱着案卷,摇摇晃晃从窗口走过,那官帽的帽翅也断了半截,用粗糙的麻线勉强绑缚固定,歪歪斜斜地随着动作颤悠着。

魏芝眼前一亮,第一次顺应了林璟珺之意,出了门,往那处寻去。

他那日开口,又如此清贫,定不是太子一党,那就是她的朋友。

待寻到他,就见文案房内,老吏佝偻着背,对着几位年轻后生喝:“谁许你乱动本官案牍!”

而那位后生仿若未闻,慢悠悠抬头:“哟,参军大人,您这火可发得没由头。”

参军?军事参军。魏芝下意识掩住身形,躲在墙后,只听房内幽幽传来几声:

“知州大人念您日夜操劳,特命小的们来给您分担,这案子复杂,大人等着要结果,我不先熟悉熟悉,误了事儿谁担得起?”

“今日先将赋税档案重新核对,不得有误!”

“大人,知州大人早有吩咐,赋税那块得重点清查几个富户的隐漏,得按我的法子来,特别是贾贵,定要好好搜查。”

果不其然,李健怕是要削弱这老吏职权。

魏芝思考,房内冲突却激烈起来:

“这贾贵是何许人,与知州沾亲带故,你们这般刻意针对,莫不是要徇私舞弊,将衙门公务当儿戏!此事,我来做。”

军事参军声音听起来颇为气愤,可惜那后生步步紧逼:“知州大人的安排自有深意,上头要清查富户隐漏,贾贵不过是其中一例,怎就成徇私了?你莫要血口喷人,污蔑大人清誉!”

说着,文案房内传来桌椅碰撞,推搡之声,魏芝在墙外听得真切,心头一紧,顾不得太多,抬脚进房。

见到魏芝,屋内剑拔弩张的氛围瞬间胶着起来。

魏芝开口:“若是伤了参军大人,耽误了案子进程,知州大人那边该如何交代?”

“参,参见皇子妃!”后生中,有一位刚刚几人进来时遇过的认出了魏芝,抢先开口,其余人自然吓得呆愣,尊敬行礼。

魏芝看向军事参军,轻问:“伤了吗?”

军事参军混浊眼眸涌上一丝感动,飞快摇摇头。

为首后生反应过来了,见此情景开口:“殿下恕罪,知州大人交代要重点查那富户贾贵,他却诸多阻拦,小的们也是着急才乱了分寸,还请殿下见谅。”

军事参军急道:“殿下明察,这贾贵与知州沾亲带故,臣职责所在,不敢让这衙门公务沦为儿戏。”

魏芝语气不疾不徐:“知州大人既有吩咐,想来也是为整顿地方财税。”

“参军大人所言亦非毫无道理,贾贵身份特殊,若贸然清查,稍有差池难免落口舌,不若将一应事宜准备周全,再行动手,既不耽误大人指令,又能保案子办得稳妥,你们说呢?”

屋内静默了瞬,小生听着这一番话,心中暗自掂量,不免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反驳魏芝。

只得那几个后生互相对视几眼,喏喏应是,气焰全消,接连告退,离开了房内。

见几人离开,魏芝俯身,不顾军事参军阻拦,替他整理砸落满地的案卷,正拿起一本,隐约瞧见底下压着一抹红,拿来,是一张邀请函。

通判赵启:

吾家麟儿,足月安康,憨态可掬,家中喜气盈门。

欲与君分享此悦,三更一点特于设薄宴于安仁坊文曲巷甲三号,望君拨冗而至,勿负所期。

魏芝心绪一动,默不作声的将此函插于案中,重新递给军事参军。

“谢殿下。”军事参军眸底还残留着未熄的火星,稀疏的胡须随着嘴唇抖动,嗫嚅着又重复一句:“多谢殿下解围,此番恩情,老朽铭记于心。”

魏芝知晓多待下去李健怕是心疑,匆匆嗯声便转身出了房门。

殊不知,在她身后的军事参军也注意到了夹在卷宗中的请函,迷迷糊糊的将它从中抽出,翻来覆去的看,喃喃道:“三更一点特于设薄宴于安仁坊文曲巷甲三号,这…赵忠孩儿早便满月了,这是何人将它塞进去的?”

*

另一边,李健看着继续在起草,满头大汗的主薄,又看看一脸认真的林璟珺,不免有些心急。

这贾贵,哪懂治国之方?本以为林璟珺只是为站队玩笑一句,哪知他是认真的。

此计若是实施,只怕卿州大乱,渊帝也未免多加关注。

“三,三殿下,臣刚刚仔细设想了一番,此法还是有众多不妥…”李健擦拭头上虚汗。

本以为林璟珺会发怒反驳,未曾想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站起身:“我不懂这些,你既觉不行,那便按照你说的做,我此般前来,不过是佯装对卿州上心而已。”

李健点头称是,默默放下心。

“但是你要自己想好解决方案,不然还是会引起父皇疑心,我明日还会再来。”

林璟珺站起身,懒懒散散的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出门,却在步出屋外之时,与燕甲相视一眼,步伐加快,走向与大门相背的方向。

那是…文案房。

林璟珺为了不引起怀疑,特应此法,反正也不会实施,还可有由头来州衙,不至引人怀疑。

他此番的目的,是军事参军,他并未出现在联名奏折之中,昨日一见,也确实是正直之人。

想查卿州,还需他相助。

念及此,林璟珺行至门外,隐约将军事参军自言自语的:“三更一点特于设薄宴于安仁坊文曲巷甲三号,这…赵忠孩儿早便满月了,这是何人将它塞进去的”听入耳内。

他未来得及多想,在刻意与军事参军相撞中,将纸条丢与他手中,便掩人耳目转身出衙。

待回府,只听春明道一声,魏芝出门撞了风寒,不愿相见。

卿州居所不如京城华贵宽大,两人自未分床,林璟珺想起她早上穿的那般厚实,认为她还在因青楼与她置气,无端有些在意,在用晚膳之时又去询问了一声。

春明仍是拦着,不让进,只是自己端了吃食进去,就连自己看看也不让。

林璟珺不免有些气急,将房门推开,一眼撞进空无一人的堂屋,跟在旁颤抖着跪下的春明。

“她,人呢。”林璟珺缓慢开口。

*

正值三更一点,安仁坊文曲巷甲三号,乌鸦啼鸣,鸟雀惊飞。

空无一人的小巷,一个人影飞快掠过,在逃命般的奔跑中,她挽好的墨发如锦绣般铺陈开,手中握金错刀力度大到指尖泛白,跑到鞋履不见一只,足板与粗糙地面相触,蹭得血迹斑斑。

在她身旁石砖上,月光映下几个瑟瑟身影,不断在屋檐跳动,交替,最后坠落。

魏芝看着身旁步步逼近的黑面人,心里明了:这是黑旗军,中计了。

他们训练有素,并不废话,黝黑面具如那夜一般瘆人,瞬息之间刀指横眉,朝她攻来。

魏芝艰难躲闪,却反被借力推向石墙,痛的五脏六腑搅合在一起,趴在地上干呕几口,再无力气。

黑衣人再度逼近,冰冷的剑风不会再留情,举刀之刻,时间一瞬间骤慢下来。

恍惚间,魏芝眼前浮现诸多影像,如鬼魅般的面具与那夜重合,中洼镇过的日日夜夜,那些无名无姓的尸首,师傅,师娘…

难道一切就要在此结束了吗?不甘心,不甘心!

生死之际,魏芝身上落下那枚她一直随身携带的无字玄牌,随机,那人刀落。

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魏芝面前一片血红,血腥味灌进鼻腔,糊住了她的眼,她却不觉痛,拿起衣角胡乱擦拭。

只见刚刚对他下手的两人早已了无声息,跪倒在地,他们腹部插着的,是他们自己的刀。

剩下的人皆单膝跪地,未置一言。

魏芝手颤颤巍巍的拿起令牌,痛觉反倒让她格外清醒。

“说话。”魏芝开口。

其中一人干脆利落的解开面罩,张开嘴,里面并无舌头。

魏芝又问:“会写字吗?”

几人皆摇头。

魏芝看着手中令牌,随着指了一人:“切腹。”

那人便干净利落的将刀刃塞进自己的腹部,鲜血蔓延,魏芝却好似找到了破局之法。

她缓慢扶起墙起身,夜浓稠如墨,吞噬了周遭一切声响,唯剩冷风穿梭在空巷间,发出如野兽低鸣般的呜咽。

魏芝立在其中,号令了太子亲兵,黑旗军。

一只鸣箭忽在高空公然射开,魏芝狠狠捏紧手中令牌,认出那方向是卿州府邸,冷冷下达了第二个命令:“将此处处理干净。”

“然后,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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