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们神色慌张,来回奔走,有的在维持秩序,有的在低声议论,赵孔麟和军事参军奋力挤开人群,终于看到了牢房内的景象。
牢门敞开着,几缕微弱的光线从狭小的天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主簿的尸体就那样直挺挺地悬挂在牢房的横梁上,脚尖离地,上半身**着,他将衣物束成绳上吊了,身体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赵孔麟率先回过神来,绕着尸体踱步,看到在尸体的下方,有一个翻倒的木凳。
木凳的四条腿长短不一,其中一条腿的底部还有一些新鲜的擦痕,似乎是在短时间内被人拖动过。
他将木凳放回原位,站在上面,将主簿尸体放下,轻轻转动他的脖颈:
脖颈处的勒痕十分明显,且勒痕的走向和深度都符合上吊自杀的特征。
“面色青紫,双眼圆睁,舌头微微伸出,确是上吊致死无疑。”赵孔麟确认后,低声自语道。
军事参军在一旁思索片刻后说道:“会不会是他自知罪行败露,害怕遭受惩处,所以才畏罪自杀?”
赵孔麟未答,反而看向姗姗来迟的寺丞苏御:“苏寺丞,事出突然,诸多疑点亟待厘清,你可有监狱的出入登记冊?”
苏御心领神会,来时早就将出入登记冊要来了,将账簿拿出,放置在一旁较为平整的石桌上,迅速翻动片刻,应道:“今日除了常规巡查的狱卒,还有两人曾来过主簿所在的牢房。”
“一人是李健李知州,登记时间显示,他在主簿死亡前一个时辰左右进入牢房,逗留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离开,另一人……”
苏御忽顿了顿,抬眼偷偷瞥了赵孔麟一眼,眼中颇有些犹豫的神色:“另一人是大理寺卿府中的掌书吏秦羽,他到访的时间紧随李健之后,停留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呯!”
一声脆响响彻房内,赵孔麟手中玉佩忽坠落地面。
随后,他缓缓弯腰捡起玉佩,整理衣摆,面无表情的接过苏御递来的登记册,手指不自觉地在那名字上轻轻摩挲。
苏御见他沉默,试探性地问道:“寺正大人,这秦羽可是大理寺卿府中的人,且与您……关系匪浅,这事儿,咱们还查吗?”
赵孔麟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咬了咬牙:“查!”
“大人,这……”苏御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赵孔麟打断了。
“苏寺丞。”赵孔麟缓缓开口:“你我身为朝廷命官,肩负着维护正义、惩奸除恶的重任,若就此放弃,如何对得起百姓的信任,如何对得起朝廷的重托?”
苏御欲言又止,最后躬身道:“大人所言极是,我定当全力以赴协助大人调查此事…“
语落,他话锋一转:“只是,这主簿确为自杀,牢房内并无线索,那他们两人位高权重,怕是不好轻意传唤。”
赵孔麟思忖一会,让苏御速速去调查秦羽船次,此刻在何处,待他走后,对参军低言:“传唤李健之事不可操之过急,我可以同僚的身份找秦羽询问情况,他与我相识已久,或许会打开突破口。”
“州衙事宜,就拜托大人了,赵某不怕死,怕的是怕的是这朗朗乾坤被奸佞搅得浑浊不堪。”
参军见他心意已定,郑重地点了点头:“寺正大人高义,卑职定当不辱使命。”
赵孔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更加凝重了,吩咐:“苏御那边若有消息了,第一时间差人告诉我,我有事,需去小妹那一趟。”
…
魏芝正对着烛光仔细翻阅着手中的书卷,眉头微蹙,就听见春明进屋,面带喜色的唤:“小姐,赵少爷来了!”
怎的突然前来了?
魏芝匆忙移步正厅,远远瞧见赵孔麟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些许疲惫,却在见到魏芝的瞬间,眼中流露出关切与温柔。
“小妹。”赵孔麟轻声唤道,微微上前一步。
许久未见他走正门,光明正大的来了,魏芝心念一动,微微颔首,“兄长,所为何事?”
赵孔麟压低音色:“刚刚,主簿自缢于牢中了。”
魏芝左右环顾,见四周人都已被屏退,尤为淡定的为他沏了杯热茶:“与我所想的一致,李健可去探视过?”
轻抿一口茶水,赵孔麟抬手接过茶杯,喉结微微滚动,面不改色:“去了,不只李健,还有…”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将尾音延长,掀起眼皮,眼眸直直地朝魏芝望去,一字一顿:“大理寺卿府中的掌书吏,秦羽。”
闻言,魏芝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片刻后,她才缓缓放下茶壶:“秦羽,我未曾听闻此人。”
赵孔麟目光仍紧锁着魏芝,薄唇微抿,轻声说道:“小妹,你尚且不知,这秦羽与我相识已久。”
“秦羽乃是父亲忠心耿耿的下属,自我幼时起,他便常伴左右,在我初涉学问之时,他便悉心教导,耐心引导,于我而言,他不仅是父亲信赖之人,更如我学业上的启蒙之师。”
似念及往事,他的神色变得柔软起来:“他为人正直,行事磊落,面对不公之事,定会挺身而出,义正言辞。”
“若无他,便无如今的我。”
赵孔麟娓娓道来:“小妹可知,平乐三年仲夏中,那场牵连原大理寺卿和户部尚书那一案?”
想起那夜于赵元真的彻夜长谈,魏芝缓缓闭上双眼:“我知。”
“同我父亲破案的人,便是他,秦羽。”
“兄长所言,是认为秦羽并无嫌疑吗?”
“不,人都是会变的。”赵孔麟忽神色变得极为诚恳,他微微向前倾身,目光紧紧地锁住魏芝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无论是他,还是我父亲。”
魏芝紧抿双唇,只听赵孔麟继续道:“当年,我父亲不畏强权,带着几位心腹,只身踏破了地方赈灾款项一案,那桩案子结束后,父亲声名远扬,成为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
“他的正义之举,不仅为那些受灾的百姓讨回了公道,也为朝廷树立了威严。”
“从那时起,父亲就成为了我心中的榜样。我立志要像父亲一样,做一个清正廉洁、为民请命的好官,希望有一天能够继承父亲的衣钵。”
赵孔麟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温暖:“我同母亲一同搬进新宅的那日,她当时拉着我的手,告诉我:为官者,食君之禄,担民之忧,万不可因一己之私,辜负了这天下苍生的信任。”
“日后你若入仕,定要以你父亲为楷模,心怀天下,清正廉洁。无论面对何种艰难险阻,都不可动摇心中的正义。即便至亲之人犯下过错,为祸百姓,你也绝不能心慈手软,要以律法为准绳,还世间一个公道。”
赵孔麟缓缓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音色颤抖:“后来,她因喝了父亲的茶水中毒而亡,躺在我的臂弯里,我如今都还记得,她尚且温热之时,被开膛破肚,紧急救出我的小妹。”
“小妹年幼就无法站立,时常吐血,都是因为那个毒,可我父亲只是看着,随后接待了户部尚书,我的杀母仇人。”
“我无数次在心中质问自己,那个曾经为了正义,不惜一切代价的父亲,究竟去了哪里?那个在百姓心中备受敬仰的英雄,为何会在母亲惨死的那一刻,如此冷漠?”
魏芝听他认为杀母仇人为户部尚书时,轻轻吐出了一口气,知晓若他知道幕后之人为太子,定会同她一样,拼命也要将他置于死地。
可他身后还有家人,不像她,在世间并无牵挂。
赵元真也并未如他想象那般冷血。
想起那晚赵元真所说:“我愧对你的信任,我就是那样的人,同时,我是清月,清蝉,孔麒父亲,我是赵府之主,我将会用生命守护他们。”
魏芝踌躇的开口:“赵大人,或许也有苦衷。”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努力说服自己,也许父亲有他的苦衷,也许他有难言之隐。可是,每当我看到小妹孱弱的身体,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痛苦,我就恨,恨不能将户部尚书捉拿归案,恨不能让父亲重新清明。”
“我一直在为此努力。”赵孔麟又重新抬眼,格外认真:“不能将凶手捉拿归案,我誓不为人,就算是赵元真拦着我,我也会动手的。”
语落,他神色骤然变得严肃,眼中燃烧着坚定的火焰犹如实质般落在魏芝身上:“小妹,你会帮我的,对吗?”
魏芝想起那天她藏起来的信件,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在赵孔麟忽笑出声来,他微微眯起双眼,眼角浮现出淡淡的笑纹,抬手轻轻揉了揉魏芝的头发,动作轻柔而宠溺,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我在想什么呢?你可是我的阿妹,定会帮我的。”
魏芝缓缓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兄长,我会帮你的,我会护你周全。”
定不会让你深查,丧失性命。
赵孔麟笑着,并未质疑她是否有能力护他周全,只是轻声从嘴里吐露几字:“有你,我安心。”
正值温情之际,小五匆匆踏入正厅,对着魏芝行一礼后,同赵孔麟耳语:“少爷,参军来信,找到秦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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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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