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你想怎么做?”李惟初转了转手中的茶水,暗香浮动,清香怡人。
他微微抿了一口,视线却一直未离开赵疏玉。
她轻启薄唇,冷声道:“虎鸣已死,许多事情无法求证,那些答案只有周德才知道。”
赵疏玉忽然想起什么,她偏头看向李惟初问道:“那二十七个女子的尸检报告中体内可中有什么毒?或是被下了药?”
李惟初摇摇头,道:“尸体已经在大火中烧得不成样子,我令仵作们将二十七具尸体仔仔细细全部验剖过了……”
“没有中毒的痕迹。”
“那就奇怪了。”赵疏玉眉头轻蹙,眼眸之间生出一丝迷茫,“那她们为什么不逃呢?”
李惟初将茶杯轻轻“咯噔”一声放置在桌上,侧眸看向赵疏玉,“与其思考为什么她们为什么不逃,不如仔细想想春禧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令,半夜出县衙点燃刘世尧的宅子。”
赵疏玉脑仁有些疼,她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解这些日子彻夜难安,心绪不宁造成隐隐如针扎一般的疼痛。
她有些疲惫地道:“我有些问题需要再去问一问周德,周氏夫妻的尸首你想怎么处理?”
“自然是先让衙门收了,找仵作验尸,若确认无误是自杀,之后再去询问周德和周玥对他们身后事的意见。”
李惟初早就将这一套流程背得滚瓜烂熟,一切按章程做事。
“周德那里……还是要告诉他父母双亡的事情。”赵疏玉道。
李惟初竟愣了半刻,“……你拿主意就好。”
说罢,他便起身大步离去。
桌案上的香炉云雾缥缈,沉水香宁神定心的气息缓缓飘进赵疏玉的鼻子里,一开始觉得十分刺鼻的香气,日日闻着,倒也能慢慢适应,甚至原本浮躁的内心,也得片刻安宁。
若她记得没错,沉水香一般是女子房屋中所用熏香,顶天立地的男儿很少会用到熏香一类。
只她竟不知,这沉水香宁神功效竟这般卓越。
她在榻上又多坐片刻,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日火光冲天,宅中的女子却无所畏惧地冲向火光。
扭动着娇美而又绝望动人的身躯,凄厉的尖叫声缠绕在赵疏玉的耳边,在她空荡的脑海中犹如波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她猛地睁眼,精神恍惚了一瞬,她抬起双手揉搓了一把脸。
这具柔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她高负荷的工作量。
尖叫声带着耳鸣声在她的脑海中交相辉映,似乎在奏响一曲致命的交响曲。
她缓缓支起身子,眼前却还是一晕,连带着她原地踉跄几步,缓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
赵疏玉摸了一下脸——一点肉都没有,又低头看了一眼藏在宽大衣裳底下干瘦的四肢,不禁在心中默默哀叹一声。
营养不良导致缺铁性贫血,这是从她婴幼儿时期营养跟不上,再加上后天也没有好好补身子,于是在十六七岁这种正值青春期长身体完善机能的时期,这样的贫血症就更加凸显出来了。
严重的话,可能还会导致晕厥输血。
可在古代这样医疗等等都落后的时代,这种在现代不值一提吃药就能解决的小病,在这里却成了致命的病症。
在古代似乎没有挂水这种说法,最多能做的就是食补。
既穿越到人家的身体上,不说替自己,更多也该要好好保护别人的身体。
待案子落定,她必得好好养养身子。
心中主意落定,她缓缓抬步走了出去。
——牢狱。
周德这几日似乎格外焦躁不安,狭小逼仄的牢狱里,黯淡清冷的月光从高高的窗棂中洒向小屋。
床的对面燃着一根火光微弱的蜡烛,汩汩往下滴蜡油,白色的蜡烛柱上留下一个凸起的柱状。
整个房间昏暗无比,只有一星半点的月辉可怜施舍般降临在周德的头顶。
“吱呀”一声,沉重的狱门开启,门外灯火亮堂,映照在一位恍若星辰耀眼般的女子。
她越过低微的门槛踏进门内,身后看管的官差缓缓关闭大门。
她身后的灯火在一瞬间熄灭,只剩下寂静无声的夜晚,和昏暗无光的狱屋。
“周德。”赵疏玉清冷的声音与月辉交相辉映,淡漠疏离地看向她。
眸光闪烁着生人勿近,杀伐决断的肃杀之气。
“虎鸣是怎么死的?”
第一个问题。
周德却丝毫不意外她会问他这个问题。
毕竟他知道,这个女人,与他认知中所见过的女人一点都不一样。
容色不及姐姐半分,可聪慧却远胜世间所有女子。
“你想我告诉你什么?”周德抱着膝盖,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床上,他的头枕在膝盖上,眼神低低地透望着。
“虎鸣知道太多了,如果让他活着,你替换木盒的秘密就包不住了,是不是?”赵疏玉冷冷清清地问他,却不像在说问句,而是陈述句。
“没错。”虎鸣语气平稳地答道,态度十分了当地承认。
“你杀了他?”
在问这一句的时候,赵疏玉的目光移到他微垂的眼帘上,眸色中充斥着审视与兴味。
一介十三岁的孩童,与五大三粗的男子,武力悬殊如此之大,他怎么动手,又怎么成功杀了他。
“你们验过虎鸣的尸吗?”虎鸣却不回答,而是反问她道。
“自然。”赵疏玉回道,“火场之上的每一具尸首仵作都会一一查验,包括……你的父母。”
周德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可随之他又松懈了下来,一点都不意外,似乎早就在心里接受了这个结果。
这也许,跟赵疏玉之后要问的话有关联。
“虎鸣的身上没有外伤,但他的后背连带着屁股那一处一片青紫,是你推的?”赵疏玉接着问。
周德点了点头。
“虎大哥人很好,我姐姐的藏身之所就是他帮我找的。”
“所以你就恩将仇报?”
“我没有恩将仇报!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姐姐还要重要!”虎鸣忽然站起身,他眸中夹杂着一种赵疏玉根本不理解的情绪。
他音调拔高,看向赵疏玉的目光中灼热道:“我没有杀虎鸣!”
他深呼了一口气,缓缓道:“当时火势越来越危急,虎鸣吸了太多烟气人已经晕了过去,我替换了木盒里的内容之后,你又突然现身府前,我没有时间去救虎鸣,只有自己逃走。”
“可我若不带着那些文书出逃,我姐姐一辈子都身受刘世尧的威胁,一辈子都嫁不出去。”
赵疏玉一挑眉,又问道:“既如此,你逃出之时将那些文书全都扔进火海不就成了?你姐姐的秘密就会一辈子都埋藏在这场大火之下,没有人再会提及。”
“我不能这么做。”周德垂下眸,眼中似有泪光。
“父亲一直教我大丈夫能屈能伸,要忠君报国,最不可姑息养奸,助纣为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将喉中的哽咽随着呼声一起叹去。
“赵姑娘。”周德抬头看向她时,伸手迅速抹了一把泪,眸中湿润,却有一股异样的韧劲,“姐姐的事情很重要,但那困在刘世尧府里被随意典卖的女子也同样重要。”
“我希望能将文书带出,交给我信任的官府,求他们为那二十七个女子沉冤昭雪,将她们的冤屈洗刷公众。”
赵疏玉不置言辞,又问他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要在大堂之上公然刺杀我?”
虎鸣又垂下眸,一脸无奈地扯了扯嘴唇,“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我姐姐也能多一分活下去的指望。”
“拿你的父母呢?”
“是他们……帮我筹划好了这一切,他们的一辈子已经毁在刘世尧手里了,怎么会还让我……再一次……重蹈他们的覆辙。”越说到后面,他的话语之间越发哽咽,直说到后面泣不成声。
“刘世尧的手再长也不敢伸进官府,我只有在官府里,才安全……”
问完了这两个问题,赵疏玉此行便算结束。
只是看着他一整个人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模样,赵疏玉的心里不知从何处升起一抹不忍。
她竟没走,而是站在周德的身前。
落在地上的影子包裹着周德十三岁还未发育,弱小的身体。
良久,她也未挪动步伐。
哑声问他道:“你今后还有什么打算吗?”
周德摇摇头,他收拾好了情绪,可鼻腔中仍是闷闷的。
“我不知道。”他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周玥温婉柔情的笑容,而原本被击碎一地的心脏却也因这抹笑容拼凑起来,他笑道,“但是我还有姐姐,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家。”
赵疏玉点了点头,不过她又想到什么,问道:“可是如今刘世尧既杀了你的父母,肯定也没有要放过你们的意思。这样看来,你们只有逃出江南才最保险。我或可去请示李惟初,让他帮你们。”
周德心头一喜,他方想磕头答应,却又忽然顿住。
他姐姐的亲事……
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以后做个小厮,难道还要让她的姐姐去浆洗做活,或是同他一道为奴吗?
转念一想,在哪里做工都不如在官府里有前途。
于是他磕了个头,郑重道:“赵姑娘,我们已经被刘世尧逼上绝路,纵使逃,却总有会被他抓住的一天……我不想让姐姐每日与我担惊受怕地过日子,还请赵姑娘留下我姐姐,让她在你身边……哪怕做个随身丫鬟,也好比和我一道颠沛流离得好。”
赵疏玉低头看了一眼他,双眸眯了眯,直截了当地说道:“你想让我收留你们?”
见心底的秘密被戳破,周德的脸上不免浮起一抹红晕,瞬间又磕头下去,言辞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求姑娘收留我姐弟!日后我给姑娘当牛做马,在所不惜,但求姑娘留我们姐弟在县衙!我从小便做惯了粗活,必不会……”
话音未落,赵疏玉忽然问他道:“你读过书吗?”
周德一怔,心中不禁打鼓问道,‘她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难道是在考验自己对她有没有用,还是另有其他目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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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我只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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