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回头

隅蔚下意识摸了摸眼睛。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只能活在黑暗里。失明的无数年,他靠感知神力辨别方向;后来,他听着云岫的银铃声认路,凭着盈堂衣袍上的榕叶香找草药。

直到晏嵫找到他,说“或许能让你重新看见”。那是什么力量……熟悉又陌生。顺着他的眼脉缓缓流淌时,他以为是幻觉,直到第一缕阳光落在他眼底。

他看清了云岫发间的银铃、梧奕青衫上的补丁、盈堂手里榕叶的纹路。

那一刻,他觉得就算从此对神力的感知弱了大半,也值了。

“京廿?”隅蔚的声音发颤。地上的血渍呈扇形铺开,边缘还凝着半干的暗红,京廿常用的那把长剑掉在血渍旁,剑穗是云岫上个月刚编的青绿色梧桐纹,此刻却被血浸成了深褐。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剑刃,还带着一丝余温,显然刚出事不久。

可除了血和剑,这再没有别的痕迹。没有打斗的划痕,没有残留的仙力波动,只有空气里飘着一缕极淡的、像雾一样的气息。

淡到他几乎抓不住,若不是他曾靠感知神力活了那么久,恐怕只会以为是庙外的霜气。

隅蔚将剑穗和榕叶符揣进怀里,缓缓闭上眼睛。恢复视力后,他很少再依赖感知,那股力量像被埋在了灵脉深处,需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调动。他指尖泛着微弱的浅金色光晕,试图将那缕气息拉到跟前,一点点分辨。

这神力里藏着一丝熟悉的波动,却又被一层厚重的“神性”裹着,看不真切。

就在他的感知即将触到那股波动的核心时,却被狠狠挡了回去。隅蔚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晏嵫就站在不远处。

黑色残魂在晏嵫的意识里疯狂咆哮:“他要感知到了!杀了他!废了他的感知!留着他只会暴露你!”

晏嵫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着。

隅蔚第一次看清云岫时,笑着说“原来小由的眼睛这么亮”。

他恢复视力后,每天都会在竹林里待一会儿,说“要把之前没看清的风景都看回来”。

“你还能回头吗?”那道残魂问他。

晏嵫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黑色残魂的嘶吼压过了所有愧疚,他猛地抬手,神力化作细刃,直刺隅蔚的双眼,试图绞碎负责感知神力的脉络。

“啊——!”

剧痛瞬间席卷了隅蔚。他感觉双眼像被滚烫的烙铁烫过,眼前的光明瞬间熄灭,像被潮水冲走的沙,连指尖最后一丝微光都熄灭了。

他跌坐在地上,双手胡乱摸索,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血渍,京廿的剑就在不远处,可他再也看不见剑穗上的梧桐纹。

就在细刃即将钻进灵脉核心,彻底绞碎那缕感知力时,隅蔚胸口突然传来一阵温热——是他刚刚揣在怀里的……榕叶符?

此刻,榕叶符突然爆发出淡绿色的光盾,像层柔韧的榕藤,死死裹住他的灵脉。冷白色细刃撞上光盾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大半力量被光盾抵消,只剩一缕残刃钻进脉络,却没能彻底绞碎感知的根基,只像钝刀划了道浅痕,让那股力量变得微弱如烛火。

隅蔚闷哼一声,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却清晰地感觉到。

灵脉深处的感知力还在。虽然弱得像风中残烛,只能模糊捕捉到神力流动的轨迹,再也辨不清细节,但至少没被彻底毁掉。

他甚至能隐约“看见”那道冷白色的身影正往庙外走,神力像拖着尾迹的雾,在地面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顺着破庙后门往山林里延伸。

“有神力的人……”隅蔚趴在地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要咳出一口血,“杀了京廿……”

他反复念着这句话,指尖死死攥着地上的一缕血线。

那是京廿的血,也是他最后能抓住的、证明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破庙外的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他单薄的衣袍猎猎作响。

有人来了。

那一天,杳熹山的竹林第一次没了笑声。盈堂抱着京廿留下的半块玉佩,坐在青石上沉默很久;梧奕攥着剑要下山,却被师尊拦住;只有晏嵫,站在竹林外。

难道他还能回头吗?

晏嵫越来越强,势不可挡。很快就收集到三成神力,加上云岫体内的六成,只差最后一点就能凑齐。他知道,最后的神力,藏在杳熹山师门的体内。

那些跟着师尊修炼了千年的仙灵,体内的神力最纯粹,也最浓郁。

暮色漫进竹林时,晏嵫还站在那棵老梧桐下,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细碎声响。

云岫正蹲在青石旁,指尖缠着青绿色的藤条,给隅蔚编盲杖套。

隅蔚失明后总把盲杖撞得坑坑洼洼,云岫说“编个套子,既软和,也能让你摸着纹路辨方向”。

藤条是她特意选的后山老藤,浸过晨露,带着淡淡的草木香,编到边缘时,还特意缀了颗小小的银铃,说“走起来响着,我们也能找到你”。

晏嵫迟迟没动,他想起昨夜黑色残魂的话。

“你还在等什么?隅蔚还能感知神力,你没彻底毁掉他的灵脉,再拖下去,他们迟早会查到你头上!”

可此刻看着云岫认真的模样,他又想起去年她练剑时。

错了好几次,还是执拗地要自己编,说“送给师兄的,必须亲手做才好看”。

那时她的眼里只有他,连梧奕凑过来要都不给。

可现在不一样了。

或许是他下山次数太长了,云岫近来都不怎么与他说话。

云岫编完盲杖套,先递给隅蔚,又从怀里摸出颗榕果,塞给蹲在旁边的梧奕。

梧奕立刻笑开,咬了一大口。转身时,她看到站在梧桐下的晏嵫,眼睛亮了亮,快步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什么:

“晏嵫师兄,你怎么站在这里?这是我刚烤的,你尝尝?”

鸡肉还带着余温,是云岫最擅长的做法,刷了山间的野蜂蜜,外皮泛着金黄。

晏嵫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掌心。

他清晰地看到,云岫的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截青绿色的梧桐纹绳,那是京廿最喜欢的样式,上次云岫编了两条,一条给了京廿,一条自己留着。

云岫歪着头看他:“是不是不好吃?我下次少放些蜂蜜好不好?我都忘了,你不爱吃甜。”

晏嵫的喉间发涩,勉强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舌头。他看着云岫,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的笑容淡了,她低头摸了摸手里的梧桐绳,声音轻了些:

“师姐教我练剑,还帮我系剑穗,她说等我剑法学好了,就带我国下山看集市。”

她的眼眶微微发红:“可师姐现在……再也不会回来了。”

晏嵫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突然意识到,云岫的善良从来不是只给某个人的。

她对他好,对梧奕好,对盈堂好,对隅蔚好,也永远记得那个教她练剑的京廿师姐。

这份好像一张网,把师门所有人都裹在里面,而他,只是这张网里的其中一个。

“你觉得……是谁杀了京廿?”

晏嵫的声音发紧。

云岫猛地抬头,攥紧手里的梧桐绳,望向一个未知的角落:

“我不知道。”

她接着道:“但无论是谁,我一定杀了他。”

晏嵫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心口像被重物砸中。

他看着云岫眼底的坚定,突然明白——无论他怎么努力,无论他给云岫多少温暖,只要云岫知道真相,知道是他杀了京廿,她就永远不会原谅他。

她会像京廿那样,用剑指着他,眼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晏嵫忽然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难道云岫能说出体谅凶手的话吗?

难道他还能回头吗?

隅蔚还能微弱感知神力,虽然辨不清细节,却能捕捉到他的神力轨迹。自他回山上,晏嵫就极少出现在他面前。

山里人怕隅蔚伤心,一个字都不提京廿的事。可晏嵫从来知道,没有一个人会放弃追查凶手。

“你在怕什么?”

黑色残魂的声音再次在意识里响起,带着嘲讽,

“怕她不原谅你?别傻了!只要你集齐神力,唤醒完整的上古神,你想做什么不能成?她会重新崇拜你,依赖你,那些所谓的‘师门’,不过是路上的垫脚石!”

残魂的话像毒液,顺着他的灵脉往下,钻进每一个骨缝。

“留不住的。”残魂继续蛊惑,“她在乎所有人,不会只在乎你。只要师门还在,她就永远不会只属于你。只有杀了他们,取他们的仙力,才能让她永远留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他抬手,冷白色的神力在掌心凝聚成一道细小的光刃,光刃里映着竹林的暮色,也映着他眼底最后一丝犹豫的消散。

黑色残魂在意识里欢呼:“这才对!杀了他们,你就能集齐神力,就能……”

晏嵫转身往禁地走去。那里有他早就选好的献祭阵法,只需要最后一步——将人引过去。

他的脚步不再迟疑,墨色的劲装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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