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洪钟声穿透云层叠叠撞响,压顶乌云喧腾翻滚,九天玄雷剧裂劈下,闪动间金边描勒乌紫石崖。山巅巨石轰然炸裂,海涛狂啸,山高般的海浪重重叠起撞击残破嶙峋的崖壁,像是要活生生吞噬无边大海中央这座直插云霄的山巅。
蛰伏在云层中的青色巨龙若隐若现,一阵阵的闪电时不时地照亮他苍老皲裂的青色麟甲,巨龙缓缓睁开双眼,双瞳灰白,双目仿若无神地聚焦在石崖之巅,沉重的嗓音从深空中传来,旋即回响。
“柳青卿,汝逆天行道,无法无为,可知寿不久矣。”
石崖巅上,男子着流光青墨纱衣迎风而立,衣袍随劲风飒飒翻飞,他指节修长的双手在空中织绘出繁琐的图案,指尖所过之处仿佛割裂虚空,流出辉金色的纹路。纹案丝丝交叠错综复杂,图案中央,一颗四方体的水晶悬浮虚空,每一面都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彩。
巨龙的出现并没有打乱柳青卿手中的节奏,他冷静地飘了一眼空中让人深感压力的巨物:“宵穹,你老的太快了,总有一天会被夜呙取代。”
巨龙的身子在深厚的云层中缓缓浮动,像一块残损的巨布,略显有气无力:“时也命也,吾命在天,汝也应当顺应天命。”
“天命?”柳青卿手上行云流水地织画着复杂的金色图案,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
轰——
一条银练悬空落下,轰然落在他十来步外,碎石炸裂溅射而出,如弹雨般向着柳青卿砸来,柳青卿绘制图案的注意力不减丝毫,眼看着如子弹般的碎石就要射中他的身躯,一道人影从他背后闪出,挥手扬剑,瞬时将飞溅过来的石块劈成粉齑。
殷有邢单手握剑,嘴上掩着帕子,虚弱地咳嗽着:“咳咳……柳上仙,虽然传说劫雷不劈龙弈,但是您渡劫,让我来顶雷,小人还是觉得有欠考虑。”
手中的图案渐渐变得完整,眼看已经完成了九成,马上要包裹住整块四方形的水晶,柳青卿依旧镇定如水,头也不回道:“是莽撞了些,毕竟有邢你的龙血纯度不足,若是让炀儿来,就靠谱了。”
“哎……咳咳咳……”殷有邢叹了半口气又咳嗽起来:“柳上仙,炀儿毕竟天魔血脉,您还请高抬贵手给点面子罢。”
轰!轰!!轰隆隆!!!
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但仿佛真如殷有邢所说,天雷不劈龙弈,因而只是贴着柳青卿和殷有邢的周身隆隆滚滚落下,时不时地炸起碎石岩块。
空中的青色巨龙将目光转移到殷有邢身上,瞳色黯淡无光,像是个垂死的老人,一言不语。
殷有邢感觉到了,抬头冷冰冰地与巨龙对视片刻,便收回目光,不再理睬。
巨龙的目光转回那个青墨色纱衣的男人身上,看着他手中忙碌,巨龙微微合上双目,像是因慈悲而不忍继续看下去:“逆天改命终落败,汝本还可活下去,为何不珍惜。”
柳青卿听了,淡淡一笑:“我活了千年,千年来戌夷大陆日月经天百世不易,我是看腻了。”
巨龙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两条胡须逆风飘扬:“天道容不得汝胡来,柳青卿,回头是岸。”
“呵,宵穹,你不过是戌夷留在这世上的一丝残心,你怎知天道为何,怎知我柳青卿的命到底应该如何谱写?”
狂风爆倾,海浪如庞然巨兽般掀起千米海涛,凌空哗然扑下,巨雷滚滚炸裂,黑云无边无际密压整片天空,殷有邢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伴随着一声声的咳嗽使劲大口呼吸。
说话间,柳青卿已经完成最后一笔,完整精密的图案包裹着光彩夺目的水晶出现在眼前。
“成了!”柳青卿原本沉稳镇定的眸子里闪现出精光,眼前金色光纹的复杂纹路围绕着四方体的水晶流动旋转,水晶表面画面变幻莫测,不断地出现各种熟悉的陌生的画面。
“四隅镜已经激活,恭喜上仙飞升在即。”殷有邢劈开又一块飞溅过来的碎石,儒雅转身对着柳青卿点了点头。
柳青卿单手虚托着四隅镜,脸神上喜悦之色露与言表,他抬起头看向空中的青色巨龙,振振有声道:“宵穹,我命由我不由天,此刻,就由你来为我证道吧!”
此话一出,手中的四隅镜开始飞速旋转,包裹着它的金色案纹以错中有序的节奏变化位置,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光芒,照亮柳青卿兴奋而充满自信与希望的脸庞。
这时,整个世界仿若都开始与他作对,柳青卿周身的群雷如暴怒一般成倍劈下,整片天空因间或不断的玄雷明暗闪动,轰声时远时近响彻耳际,海水如沸腾般翻滚蒸腾,碎石跳跃,大地无声颤动。
青龙颔首注视着柳青卿,它默默地呼出一口气,闭上双眼。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雷声断裂,涛声归熄,风声戛然而止,银白色的剑身带着鲜血刺穿青墨色纱衣,嫣红的血滴顺着剑尖一滴滴落下,柳青卿表情凝滞,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熟悉的那个人一脸无情冷漠地握着刺穿他身躯的长剑。
“……?”
“……咳咳咳咳”
殷有邢放开手里的剑,倒退几步又狠狠咳嗽好几声,弯着腰呕出一口带着暗红血块的鲜血,深吸一口气,直起身用帕子从容优雅地擦掉嘴角一丝残血,对着柳青卿亮出一个温雅的笑容:“柳上仙,小人这顽疾总算能好了。”
柳青卿依旧托着手中还在越转越快的四隅镜,脸色阴沉,另一只手反手抓住背后的剑身,面不改色把剑从身后抽出来,“哐啷”丢在殷有邢脚下。
“你知道,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殷有邢笑起来了,他本就生的清秀,加之常年体虚病弱,更是多了一份儒雅温和:“柳上仙还不知,此剑用广寒石筑成?”
柳青卿的眼神里闪着寒光,溢出浓浓杀意,挑着半边眉毛:“哦?”
“虽然杀不死上仙,但可毁了上仙金丹。”殷有邢说着,继续向后退了一步:“您这次渡劫,怕是元婴无望了。”
柳青卿:“……”
“柳上仙,我再最后这么唤您一声吧,也好让您死个明白。”
殷有邢说着又退了几步:“说到底,您曾经也不过是个下贱的人类,修仙又如何,活了千年又如何,即使得道成仙,低贱的血脉永远是低贱的!”
殷有邢原本儒素温润的面孔渐渐扭曲起来,像是被压抑久了而变了态,更像是一只慢慢露出獠牙的养不熟的野兽,阵阵颤抖的嗓音里带着丝丝报复的快感:“您欺辱我多年,更是将主意打到我儿那未来的真龙天魔身上,您说,我怎能容您?您是了解我的,所以,今天您就请给我下地狱去吧!”
手中的四隅镜已经飞速运转到嗡嗡作响,柳青卿看着殷有邢步步后退离自己越来越远,原本因殷有邢而避着自己周身的玄雷也阵阵逼近,越炸越烈越密。
殷有邢看着群雷马上就要劈到柳青卿身上,桀桀笑起来:“您若金丹完好,这雷定是劈不死您,但是现在……哈哈哈……渡劫?元婴?痴心妄想!您的洛錠罗盘,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说完,他甩手转身离去。
青色巨龙盘旋在空中,再次睁开双眼,它眼睁睁地看着几十道惊雷在殷有邢离开后同时落向柳青卿,轰然炸裂,四隅镜被雷击中,碎裂成细碎的晶尘光齑,释放出巨大能量,将整个山巅轰为平地。
然而,雷落下的前一秒,青龙看到柳青卿勾起嘴角对着他讥诮的一笑。
不知多久后,滚滚雷声渐渐远去,世界慢慢平息下来,深黑的海水闷闷地拍打乱石满地的海岸,凉风夹带着咸湿的海气嗖嗖吹来,乌云密布的天空中已经没有了青龙的身影,云层渐渐散开,露出几缕阳光,几只海鸟沉默着划过天空。
半日后殷有邢去而折返,他那纹着柳叶的白色长靴再次踏上这片残破不堪的土地,驻留在一具焦黑的身体面前。
他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痕,是自由的,是喜悦的,是怅然若失的,是微带苦涩的,百感交集中,他竟摸不清究竟是为何而落的泪。
他未来的路还长,本应该启辰,但最后还是决定给故人来送个别。
“有邢,你心眼太小了,男人应该大方点。”
男人一脸理所当然伸出那空了底的茶盏,全然不顾自己因失血过多而头晕目眩。
“有邢,你在善如花身边时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真是给跪了,什么时候这个男人才能不再翻他的黑历史?
“有邢,炀儿的血味道比你的还好,不若一年改两次吧?”
男人咬着他脖颈上的血管嘟嘟囔囔。
——没脸没皮没道义。
“……还是就地埋了吧”
回忆一幕幕涌上心头,殷有邢为自己的眼泪感到可笑,自言自语道。
他捡起地上那把残损的剑,寥寥几下在旁边划拉出一个坑,蹲下身去准备把那具焦黑的身体推进坑里去,手指刚要碰到那焦炭一般的身体,他突然发现那身体的胸口竟然还在微微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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